福寿螺为啥成了亚洲稻田的“灾星”?

1980年代初,菲律宾吕宋岛的稻农们迎来了一种新奇的“外来生物”——一种金黄色的大螺。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相反,很多人听说这是从国外引进的高蛋白食材,营养丰富、饲养简单,甚至还有潜在的出口价值。于是,这种螺很快在家庭养殖、市场销售之间流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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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近日在读菲律宾水稻研究所的研究人员2017年出版的一本福寿螺文献,想看看不同视角下的对于这一外来入侵物种(IAS)的研究。读下来很有意思。该书从菲律宾的视角出发,比较系统梳理了南美原产的入侵物种——福寿螺在全球特别是亚洲地区的扩散历程、生物学特性与分类辨识、对农业和生态系统的危害,以及各国针对其治理所开展的科学研究和管理对策。为助力全球环境治理、并供我国学者了解有关研究动态信息,写了一篇小文如下,供感兴趣的读者们参阅。


本文约3200字,阅读约8分钟


1980年代初,菲律宾吕宋岛的稻农们迎来了一种新奇的“外来生物”——一种金黄色的大螺。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危险,相反,很多人听说这是从国外引进的高蛋白食材,营养丰富、饲养简单,甚至还有潜在的出口价值。于是,这种螺很快在家庭养殖、市场销售之间流通起来。


但,事情很快失控了。一些螺类逃入农田和排水沟,在水稻抽芽期开始啃食柔嫩的秧苗。不出几个月,成片的稻田被啃得稀稀拉拉,收成大幅下滑。原本被看作经济作物的“福寿螺”(golden apple snail),很快就被打上了“害虫”的标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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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螺。©绿会融媒·“海洋与湿地”(OceanWetlands)


福寿螺的正式学名是Pomacea canaliculata,原产于南美洲,包括阿根廷、巴拉圭、乌拉圭和巴西等地。当地的湿地、河流是它们天然的栖息环境。早期被引入亚洲,最初的用途主要是作为食用资源。1980年代,这种螺被引进到中国台湾,随后又传入菲律宾、泰国、越南、柬埔寨、中国南方等地。


问题呢,其实出在这种螺类对环境的适应能力非常强、同时繁殖速度又贼快。


要知道,一只母螺,一次产卵可达数百颗,而且喜欢将卵产在水边植物或硬物表面,鲜艳的粉红色卵块极其醒目。在适宜的温度和湿度条件下,这些卵孵化后迅速扩散,很快就能占领整个农田水域。由于水稻的幼苗阶段特别脆弱,福寿螺成为了最主要的威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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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寿螺的卵呈现出非常醒目的鲜艳粉红色至橘红色,常呈椭圆形,大小约为米粒状。它们通常以卵块的形式出现,由数十到数百甚至上千颗卵粒紧密排列组成,远看像一簇粉红色的泡沫或小桑葚。福寿螺喜欢将卵产在靠近水面的植株茎叶、岸边石头或其他突出物上,以便孵化后的幼螺能够直接落入水中。©绿会融媒·“海洋与湿地”(OceanWetlands)


据估计,仅在1990年,菲律宾因为福寿螺造成的农业损失就高达4.25亿~12亿美元。


这还只是直接的粮食损失,如果算上为控制螺害所花费的化学药剂成本、人力开支以及生态影响的话,整体经济负担更为沉重。


于是乎,农民们不得不尝试各种方式来对付这些“不速之客”,包括人工捡螺、围网阻隔、使用杀螺剂等。不过,这些手段,要么劳民伤财,要么对环境不友好(杀死其他生物),短期内有效,长期则很难根治。


从科研角度来看,福寿螺的问题,并不止于“它太能吃”这么简单。


近年来,随着分子生物学和分类学的发展,研究者们发现,在亚洲大范围扩散的不止是Pomacea canaliculata,还有另一种叫Pomacea maculata的斑点福寿螺。这两个物种在形态上非常的相似,以至于,过去很多地区都误以为自己面对的是同一种螺。直到分子鉴定方法普及后,才逐渐厘清各地实际入侵的种类。


这件事对防控策略影响很大。因为不同物种的生态习性、适应环境、产卵方式等存在差异,混淆物种会导致控制方法失效。例如,美国南部一度将P. maculata误认为是P. canaliculata,更早期甚至叫它P. insularum。这类命名混乱,让科研和管理都陷入了误判。好在如今,分类标准已经逐步统一,相关研究也在不断补充完善ing。


福寿螺带来的危害,不仅局限于农业。它们还被认为与人类的健康密切相关。和许多淡水螺一样,这种螺体内也可能携带一种叫广州管圆线虫(Angiostrongylus cantonensis)的寄生虫,这种寄生虫如果通过生食、或处理不当进入人体,会引发嗜酸性脑膜炎。在中国南方的一些地区,曾出现过食用未煮熟福寿螺导致感染的案例,症状轻则发热头痛,重则需要住院治疗。这也让公众健康部门对福寿螺的管理更加严苛了。


事实上,福寿螺在亚洲的传播之快、影响之广,已经引起国际科研界的高度关注。2006年,菲律宾水稻研究所(PhilRice)曾联合多位专家出版了一本综述性著作《福寿螺生态与管理的全球进展》(Global Advances in Ecology and Management of Golden Apple Snails),其中详细记录了各国的防控经验、生态研究与管理策略。


近些年,随着新的入侵事件和研究成果的积累,PhilRice再次联手生态学家考伊(Dr. Robert H. Cowie)等人,于2017年初推出新著《入侵福寿螺的生物学与管理》(Biology and Management of Invasive Apple Snails)。这部新著作不是旧书的更新版,而是基于过去十多年科研成果的一个比较全面的总结。书中明确指出,今后应避免继续使用模糊不清的“金福寿螺”一词,而应区分具体物种、来提高管理效率。


这本书也涵盖了在分类学、生态学、生物控制以及政策制定等多个维度的内容。不少章节还特别介绍了亚洲各国在福寿螺控制方面的最新技术进展,包括利用水位调控干扰其繁殖、生物捕食者的引入实验,以及对化学杀螺剂的优化等。


不仅如此,福寿螺在其他地区也造成了生态干扰。在美国佛罗里达州,由于部分宠物市场销售的螺类逃逸进入自然水域,形成野生种群,这些福寿螺开始大量啃食水生植物,对湿地生态造成影响,更威胁到以原生蜗牛为食的蜗鸢(Everglades snail kite)等本地物种的生存。这也说明,入侵物种的影响常常是“多米诺式”的,不只针对一个物种或生态位,而是可能波及整个生态链。


“海洋与湿地”(OceanWetlands)小编还特别拓展研究了一下,为啥蜗鸢会被福寿螺的入侵负面影响到?了解到的情况是:虽然蜗鸢可以吃福寿螺,但“能吃”≠“适合吃”。福寿螺的入侵改变了食物结构、捕食效率、育雏成活率等关键生态变量,因此整体上对蜗鸢是一个负面影响。这或许是为什么这个书中提到在美国,福寿螺“威胁到以原生蜗牛为食的蜗鸢”的原因。


再说回亚洲,目前福寿螺控制虽取得了一定成效,但它并未从根本上被“清除”。


在很多稻作区,它已成为需要长期管理的常见害螺。由于它们适应性太强、繁殖太快,一旦防控措施有所松懈,螺害就会反弹。因此,很多研究机构和农业部门开始提倡“综合管理”,也就是通过耕作方式、生物手段、物理拦截、环境调控等方法,来共同压制螺害扩散。这种策略虽然不是快速见效,但从长远来看,更加可持续。


比如下面就是一种简单的物理灭螺的方法——把粉红色的卵块打到水里面就可以了。因为福寿螺的卵块通常产在高于水面的植物、石头或水泥墙面上,颜色为粉红或红色,且只能在水边孵化。把卵块直接打入水中,可以使其失去孵化条件,从而有效控制福寿螺的繁殖。目前,“海洋与湿地”(OceanWetlands)小编已经看到不少报道,我国一些地方还采用高压水枪冲洗河道,以清除附着在植物或石头上的卵块,这种方法也具有效率比较高。


目前,越来越多的国家开始重视外来入侵物种防控与生态风险评估。无论是农业系统、自然保护区,还是城市水系,都在逐步建立起风险预警和响应机制。同时,公众的参与也变得越来越关键。很多地区通过科普宣传、社区监测、志愿者行动等方式,让普通人也能参与到外来种治理中。


从一个“可食用的南美螺类”到“亚洲稻田的头号敌人”,福寿螺的故事,也给外来物种管理提供了一个极具警示意义的案例。它说明,物种引进哪怕出发点是好的,如果缺乏充分评估、监管和后续管理,最终可能带来的代价远比预期收益高得多。此外,在科学研究方面,物种分类的准确性也很——基础工作如果做错,那么,后续一些努力都可能打在错误的方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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