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5月，《巴塞尔公约》《鹿特丹公约》和《斯德哥尔摩公约》三大国际环境公约缔约方大会（BRS COPs 2025）在瑞士日内瓦国际会议中心正式召开。

本次大会的主题是：

“Make visible the invisible: sound management of chemicals and wastes”

“使不可见可见：健全化学品和废物管理”

该主题旨在强调化学品和废物管理在应对污染、生物多样性丧失和气候变化等全球环境危机中的关键作用。

空气侠，一个扎根于中国北方的环保机构，有幸作为中国民间社会的代表之一，与深圳零废弃环保公益事业发展中心等9家社会组织代表一同以观察员身份参会，并参与举办了名为“中国的能源转型与化学品和废弃物健全管理的协同与权衡”的边会。

图 BRS边会屏幕中的空气侠

图片作者：Yrhen Bernard Sabanal Balinis

1 废弃光伏组件回收：现状、挑战与可持续之路

一个来自村庄的真实故事

过去几年，我们团队一直在推动中国农村地区的清洁能源转型。一次调研中，我们发现村民把运输光伏板的纸箱丢在田埂旁——更令人忧心的是，许多人认为“光伏板用了20年就完全没用了”。

这背后暴露出的，是一个被忽视的问题：光伏板的生命周期终点在哪里？

我们希望推动公众意识：光伏板的“退役”，并不是废弃的开始，而是再利用的起点。

图 某北方乡村路旁被丢弃的光伏组件包装箱  图片作者：空气侠

这就引出了今天要分享的主题——中国光伏板回收与再利用的经验、进展、创新与未来挑战。

图片作者：Yrhen Bernard Sabanal Balinis

2 光伏能源：转型关键与中国贡献

气候变化政府间专家小组（IPCC）强调，光伏能源转型对于应对气候变化、实现2050年碳中和目标至关重要。为达成这一目标，全球光伏装机容量得增长到1500至2000吉瓦。光伏能源在减少二氧化碳排放、应对气候变化方面起着关键作用。

中国已经是全球光伏市场的主力军，光伏模块市场份额高达85%。2023年，中国出口的光伏产品助力全球减少了超20亿吨二氧化碳排放，和全球气候目标高度契合。到2024年，中国累计光伏装机容量达到885吉瓦，利用率超95%。中国在光伏领域的领先地位，为全球应对气候变化作出了重要贡献。

图片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官网

今年的主题是“Make the Invisible Visible”，因此在为光伏能源崛起欢呼的同时，我们也得确保光伏板生命周期结束阶段不会引发日益严峻的环境危机。

图 BRS 2025大会主题“使不可见可见”

图片作者：Yrhen Bernard Sabanal Balinis

03 光伏回收：紧迫性与潜力并存

随着光伏产业飞速发展，如何处理退役光伏板废弃物成了必须面对的严峻问题。预计到2025年，第一代光伏板将迎来退役高峰期，它们的使用寿命一般是25至30年。到2030年，预计会产生18吉瓦废弃光伏板，约1.5亿吨；到2040年，这个数字可能飙升到20亿吨。

要是不采取有效的回收措施，这些废弃光伏板里的铅、有机氟等有害物质，会严重污染土壤和水源。所以，光伏板回收不仅是环保的需要，更是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不过，光伏板回收也蕴含着巨大的经济机会。通过回收，可以提取铝、铜、硅、银等高价值材料。预计到2047年，光伏板回收行业市场规模将达200亿元人民币（约合27亿美元）。而且，回收能减少对原材料的依赖，比传统原材料开采减少30%至50%的能源消耗，大幅提升资源利用效率。

04 政策护航：中国在行动

中国政府在光伏板回收方面已经出台了一系列政策。2023年8月，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联合多个部门发布了《风光设备退役回收利用推进工作指导意见》。政策提出，到2025年，中国要建立光伏和风电设备退役集中管理机制，确保所有退役设备得到妥善回收处理；到2030年，要建成涵盖风电和光伏设备全生命周期的全面成熟回收体系。

江苏省也积极行动起来。2024年7月，江苏省生态环境厅发布了《退役光伏组件综合利用污染控制技术规范（征求意见稿）》，要求回收过程高度自动化，减少二次污染，提升回收的环境效益。

05 技术创新：从物理分选到湿法工艺

常规回收流程：拆解 → 粉碎 → 颗粒化 → 材料分选（铝、铜、玻璃、硅等）

废弃光伏组件的回收首先要进行拆解与粉碎。用专用设备把光伏板拆开，分离出铝框、导电电缆等可回收材料。接着是颗粒化过程，把粉碎后的材料进一步压碎，分离不同内层材料，方便更高效地回收资源。然后进入排序环节，采用智能化技术，根据材料密度和磁性差异，分离玻璃、硅片和金属等材料。

图 废弃光伏组件拆解工艺流程 

©南通日奕新

创新回收技术

江苏某公司开发了创新回收系统，结合物理和湿法处理工艺。通过这种方法，能回收超95%的有价值材料，像玻璃、铝、铜和硅等，还能避免重金属污染。该技术能生产出纯度超90%的硅粉，可用于制造新的光伏电池，实现资源再利用。

在湿法回收方面，这家公司采用湿法净化技术，利用特定化学品、温控和超声波等手段对光伏板进行层析分离，成功回收清洁的玻璃片、EVA薄膜和硅银合金。当然，回收过程会产生一些副产品，比如每年约4000吨废水，但这些废水经过处理后完全符合环境排放标准，剩余污泥也由认证公司妥善处理，避免二次污染。

图 废弃光伏组件拆解工艺流程 

©南通日奕新

另外一家公司引入了高压射流研磨技术，减少了整个光伏产业链的环境压力，降低了能源消耗，节省了硅和贵金属等关键资源。而且整个生产线实现了完全自动化，从拆解、排序到材料回收全程自动完成，回收效率大幅提高，材料回收率超95%，其中超90%的回收材料可再次利用，超80%的材料直接返回光伏产业，推动行业循环经济发展。

图 高压射流研磨法 ©瑞赛环保

06 挑战重重：光伏回收路在何方

成本障碍

在光伏板回收大规模发展过程中，成本问题是一大阻碍。一方面，在中国西部地区，光伏板回收物流成本往往占总成本的40%以上，高昂的运输成本让长途运输情况下发展高效回收业务变得极为困难。另一方面，原材料成本高，尤其是银的成本，其市场价格波动会对回收操作盈利能力产生重大影响，影响回收业务的可持续性。

图片作者：Yrhen Bernard Sabanal Balinis

回收体系不完善

目前，光伏板回收渠道缺乏组织性，管理标准化程度低。非正规回收渠道的存在，导致回收过程中光伏板二次损坏，降低了材料回收价值。分布式光伏回收也面临回收点覆盖难题，由于分布式系统多安装在农村家庭或小型商业建筑屋顶，回收网络建设难度大，交通不便，导致回收延迟、系统效率低下。

07 策略引领：推动光伏回收可持续发展

为了推动废弃光伏组件的有效治理，空气侠提出以下建议，以实现产业链末端的绿色闭环：

1. 构建生产者责任延伸制度，明确制造商在设计、生产及使用阶段的回收与处理义务，夯实制度基础；

2. 建立跨部门协作机制，健全法规与标准体系，推动政策联动、职责分明、监管有据，为行业发展提供法治保障；

3. 实施绿色供应链金融机制，将回收责任前置纳入产品全生命周期管理，推动回收责任内化；

4. 实行差异化财税激励政策，鼓励企业履责到位，培育行业标杆，发挥引领示范作用；

5. 引导金融机构加大对循环经济企业的融资支持，探索“绿色金融 + 循环经济”融合模式，提升产业投融资活力；

6. 推动建设光伏回收产业园区，加强与新组件制造企业协同联动，打造区域循环经济生态圈；

7. 加强公众教育与社区参与，打破城乡信息壁垒，激发分布式光伏的回收动力与社会共治效能；

8. 推进国际标准互认与技术共享，深化跨境合作与经验交流，提升全球光伏回收治理水平。

空气侠认为：一个真正可持续的回收体系，必须依靠制度设计、政策驱动、金融支持与公众参与的协同发力，在多元合作中构建绿色未来。

图片作者：Yrhen Bernard Sabanal Balinis

08 创新不止于技术，更扎根于乡土智慧

我们在开头讲到了废弃光伏组件回收的重要性——这不仅是一个技术或政策问题，更是回应农村社区真实需求的民生课题。

在实践中我们发现，信息差往往成为可再生能源转型与可持续发展的“隐形绊脚石”。农村社区对光伏板的使用寿命、回收价值等缺乏了解，加上回收网络薄弱，导致大量退役组件被闲置甚至随意丢弃。

然而，一旦填补了这些信息空白，把技术、资源、政策与社区连接起来，基层所展现出的创新活力常常出人意料。

这是一个夜市里一家看似普通的福鼎肉片的小摊子，但不普通的是小摊子上面的那块光伏板。和摊主攀谈后才知道，这块小光伏板是他从废弃路灯上拆下来的。他曾是做路灯维修的工人，闲置的板子本准备当废品处理，后来他灵机一动，在网上买了个转换器。

图 绿色可持续的福鼎肉片

图片作者：空气侠

如今，这块旧光伏板成为他摊位的“能源核心”：为摊位灯供电、为手机充电，甚至还能给他的电动车供能。

这个故事深深打动了我：真正的创新，不只是科技的堆叠，而是将其转化为接地气、可持续、可复制的现实解决方案。

在空气侠，我们始终坚信：农村不是可持续发展的“末端”，而是转型的“源头”。我们与社区紧密合作，耐心倾听他们的声音，共同设计、落地、优化解决方案——让像夜市那样的“微型循环故事”，在更多乡村落地生根，成为一场场由下而上的绿色变革。

这次亲身经历让我深深意识到，创新可不只是高科技的堆砌，更重要的是把这些技术转化为契合当地实际需求的解决方案，在农村地区更是如此。

09 国际互动时刻

在主题演讲后的讨论环节，一位国际听众提问：

“这些光伏回收技术，有没有被其他国家复制或实践？”

我们深刻意识到，推动国际经验交流、强化标准互认与合作共建，是光伏回收体系走向全球的必经之路。

图 现场互动环节

图片作者：Yrhen Bernard Sabanal Balinis

这个问题引发了在场嘉宾的广泛关注，也正好触及我们想要表达的重点：光伏组件回收不仅是中国的议题，更是全球共同面临的挑战。

空气侠在回应中指出：当前中国的废弃光伏组件回收体系尚处于探索与起步阶段，整体治理框架仍在不断完善。但在面对大规模退役潮即将来临的压力下，中国社会各界已在政策制定、技术研发、公众参与、产业布局等方面展开了多元实践与创新探索。

这些探索，虽然还称不上可立即复制的成熟经验，但其中所体现的问题意识与应对路径，尤其是农村地区面临的现实难题及其解决方式，或许可以为其他国家，尤其是同样处于产业发展初期的发展中国家，提供有益参考。

在这基础上，空气侠呼吁推动以下全球协作方向：

1. 共同建立光伏组件回收的国际协作框架，明确环境安全底线与资源回收目标；

2. 支持南南合作机制，加强发展中国家在光伏回收技术和管理体系上的能力建设；

3. 推动国际标准互认与信息共享机制，降低跨国回收与材料流通的制度成本；

4. 鼓励跨国试点与技术交流项目，测试多样地理环境下的回收适应性；

5. 在多边治理框架下加强合作，如将光伏回收议题纳入《巴塞尔公约》的能力建设议程中。

我们认为，借助国际对话与多边合作，共享挑战和解决方案，将是建立全球可持续废弃光伏组件回收体系的重要起点。

图片作者：Yrhen Bernard Sabanal Balin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