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位真正的勇者，卧底调查国际象牙犀牛角走私贸易，纪录片入围奥斯卡；

他成立了中南屋，帮助更多中国青年走进非洲等地。

他就是野生动物保护调查员黄泓翔，珍古道尔称他为“我的英雄”。

在SELF讲坛上，他为我们讲述了中国青年遇见最后北方白犀的动人故事。

黄泓翔

中南屋创始人 

哥伦比亚大学硕士 

野生动物保护调查员

以下内容为黄泓翔演讲实录：

大家晚上好，我叫黄泓翔。刚才大家看到的这段视频来自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的《象牙游戏》。这部影片讲述了从非洲到中国、从大象的盗猎到贸易完整的非法走私链条，作为一名野生动物保护的调查人员，我做的一些调查的经历也被包含在这样一部影片当中。

大家可能会好奇，我是如何参与到这样的一个东西里面去的？我接下来想给大家简单地介绍一下我自己的经历。在2011年的时候，我在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毕业，到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读研究生专业国际关系。

到了那边之后，我当时非常震惊，我发现像非洲、南美洲这些地方，我以前觉得非常遥远，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去。原来我身边的同学们几乎都去过，而且他们都在这样的一些地方，有过很深入的经验，往往都是做调研。

我当时也非常羡慕我身边的这些同学，他们能有这么精彩的故事和经历。于是在2011年的年底，也就是我在哥大第一个学期的寒假，我去了一个叫厄瓜多尔的国家做调研，这是一个生物多样性非常丰富的国家。这个国家有很多我们熟知的东西，比方达尔文研究进化论的加拉帕戈斯群岛，比如现在非常熟悉的羊驼，还有亚马逊雨林。

但是当时到了这样的一个国家之后，我非常震惊，我在很多各种各样的社会新闻里面，我都会听到跟中国有关的东西。当时中国企业在那边正要开发一个矿业项目，引起当地非常多的环境方面的抗议。

左边这张图是当时的环保组织在中国大使馆门前的抗议，横幅上写着：“中国人请离开我的国家”。右边这张图是去年刚刚发生的事情，去年中国的渔船在厄瓜多尔捕杀鱼、获取鱼翅被抓，当地的环保组织的人穿上这样的T恤衫，上面写着：“拯救一条鲨鱼，吃一个中国人。”

从那之后我才知道在非洲也好，南美洲也好，很多我觉得很遥远的地方都非常多的中国人了，但是中国人虽然走出去了，但是没有真正走进去。我们没有很好地融入到当地的可持续发展之中，我们很多时候没有获得世人真正的尊重。

2013年哥大毕业，我参加了南非的一个项目，到非洲做三个月的犀牛角贸易调查，我当时不是特别清楚，为什么这样的项目招募中国记者调查非洲野生动物保护的问题？难道非洲没有这样的调查人员吗？

而当我到了这个地方，我发现当地人看到中国人走过来之后，就会两眼发光、满脸堆笑，打开那些箱子或者是塑料袋给你看各种各样的东西，用中文跟你讲：“我们有象牙、有犀牛角，不贵。”

这时候我才逐渐开始明白关于象牙贸易的情况。我才了解到象牙有三分之一是长在脸里面的，为了获取象牙，盗猎者一般都需要杀死大象，而当今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象牙消费国。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很多非洲人、外国人眼里看到一个中国人都是买象牙的，所以作为中国人的我当时去做调查特别简单，你到那儿想做什么他告诉你什么，想拍照拿出手机直接拍照就可以了。

因为当时做了这样的一些调查，后来就有一些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的朋友找到我，希望我帮他们做一些更深入的调查，不只是搜集信息，希望能帮助到他们的逮捕。而做着做着这些调查，后来在2014年左右我遇到了一位奥地利纪录片导演，他正在拍摄关于象牙贸易的纪录片，就把我拍了进去，这就是2016年出来的《象牙游戏》。

《象牙游戏》这部影片出来之后，其实我有很多在国际上做野生动物保护的朋友非常不高兴，他们很生气，他们来指责我：“这部影片到底给了你多少钱，你要愿意把你自己给曝光出去。你知不知道这样子的话，你以后就没有办法再做这些调查了，而且你知不知道这样一位中国调查人员在国际上到底有多么珍贵。”

我觉得一个人的力量是非常渺小的，作为单个调查人员，就算花一辈子时间做调查，可能对这个世界带来的影响也只有一点点。但是我能做到的事情，比如《象牙游戏》这部影片大家能够看到，在中国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可以做得到。

但是中国和世界现在之间却有一个鸿沟，在很多外国人眼里，他们对中国有很多的误解，他们经常都会问我，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吃狗肉？你们中国人是不是都买象牙？你们中国人是不是没有人做动物保护、环境保护？回到中国，你又会发现中国人对很多国际的东西也有误解，野生动物保护是什么东西？NGO、非政府组织有什么关系？跟反政府组织有什么关系？

在这样的隔阂里面，你会发现在国际上做国际发展类的工作，包括野生动物保护的人里面，确实中国的青年人相对于西方的青年人来说是要少很多的。

这就是为什么我会参与这部影片的原因，我希望通过这样一部影片让外国人知道，其实中国也有很多人热爱野生动物保护；中国人看了这部影片以后，觉得这个人可以做这样的事情，那我也可以，这是我希望带给大家的信息。

2014年以来，其实我一直都在做一个我觉得比卧底调查听上去没有那么刺激，但是更加重要的事情：我们在肯尼亚成立了一个社会企业叫中南屋。“中”是中国的意思，“南”是发展中国家的意思，“屋”就是照片这样的一个空间，我们最开始就是空空荡荡的屋子。

我们想建立一个平台，鼓励中国的年轻人无论是做调研也好，做义工也好，去游学也好，甚至去生态旅游也好。我们走出去，中国青年人建立起中国与世界沟通的桥梁，那我们具体做什么样的事情呢？我想为大家用北方白犀的故事分享一下。

图片里看到的这只犀牛叫苏丹，是一头45岁的北方白犀，是世界上最后一头雄性北方白犀。很遗憾，在3月20号兽医为重症中的苏丹实施了安乐死，其实对于苏丹来说可能确实是一个解脱。

因为正常的北方白犀只能活35-40岁，但是苏丹已经45岁了，它有很多的疾病，右后腿有严重的伤，非常痛苦。然而，苏丹的去世可能对整个世界来说，意味着一个物种从此又要跟我们永远地告别了。

在非洲，犀牛分为白犀和黑犀两种，而白犀分为北方白犀和南方白犀。北方白犀生活在刚果和苏丹这样的地方，它体形比较大，犀牛角有一米多长，而这也就是为什么它往往会成为盗猎者觊觎的目标，犀牛角要用来干吗呢？

在国际上，尤其是东方的国家，大家对犀牛角会有一些神奇的想象，一种是有人会觉得犀牛角可以做药。在我的调查里面，我接触不少中国人非常坚定觉得犀牛角有用，我遇到有的中国人觉得犀牛角能治癌，还有人认为能壮阳；还有人觉得犀牛角有灵性。

结果是什么？犀牛角在亚洲的黑市上，一公斤可以卖几万美金，这对在非洲的犀牛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生活在苏丹和刚果的北方白犀在上个世纪很遗憾，这几个国家其实都处于战乱之中。当一个国家处于战乱，人的生命都没有办法保障，盗猎者很容易乘虚而入进行盗猎。而那些打仗的军阀也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他们会把北方白犀杀了之后，把它的角卖出去可以买枪、买炮，用这些东西支持它的战争。

所以北方白犀在野外被彻彻底底地灭绝了，非常幸运的是，在捷克的动物园当时还保留着一些原来抓过去的北方白犀。2009年的时候，捷克动物园把苏丹还有其他三头北方白犀，送到了肯尼亚的奥佩杰塔保护区，希望它们在产地比较接近的地方，能够自然地繁衍，让这个物种可以存续下去，让我们的后代还能再见到它们。

但是并没有那么容易。2011年另一头北方白犀苏尼，因为疾病去世了。而苏丹的年纪已经非常大，而犀牛的交配是需要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爬背运动等来实现的，后腿还受过伤的苏丹并没有可能做得到。这个物种繁衍的唯一希望，就只有人工授精、人工繁殖了。

讲回我们自己的事情。在2018年春节，当时我带着中南屋的学生到奥佩杰塔保护区做调研。中南屋就像一个学校，我们的学生会对不同的东西感兴趣，有的人非常想知道，这个物种到底还有没有可能在地球上保存下来？有的人想要知道，我们说的这种野生动物保护区到底如何运作？也有的人想要知道，在中国到底怎么样去做野生动物保护宣传，才能让更多的人不要购买非法的动植物制品？

我们的调研是在我们的意外中开始的。当我们到了奥佩杰塔保护区，我们当时非常吃惊，因为这样的一个保护区居然要收门票，而且门票非常贵，大概每人五六百元人民币。进到这样的保护区之后，酒店也非常贵，基本上都要上千块，并且只要游客愿意花钱，就可以获得跟苏丹合影的机会。我们当时觉得，这不就是打着公益的旗号骗钱吗？为什么做野生动物保护的组织会做这样的事情呢？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去调研，有一天我们到了那边的安保基地采访那边的巡逻员，我们见到那边的巡逻员大哥们，就是大家看到照片里面的这些人。他们跟我们讲，其实在非洲有很多野生动物保护区，这些巡逻员在做反盗猎巡逻的时候，如果当他们真的发现了盗猎者，他们的第一个反应不是上去把他们逮捕，而是躲起来报警，为什么呢？

因为在非洲的许多野生动物保护区经费非常紧缺，这些巡逻员拿的可能是那种打一枪要装半小时子弹的老式步枪，或者带着警棍，但是盗猎者都是专业的盗猎团伙，他们会拿着AK47这样的武器，怎么对抗呢？

但是奥佩杰塔保护区不一样，他们拿着最先进的德国武器，他们有非常先进的警犬部队，有24小时的卫星监控系统。为什么奥佩杰塔保护区跟别人不一样呢？

即便在濒危的动物里面，犀牛也非常特别。象牙其实一公斤在亚洲可能也就卖到几千美金，但是犀牛角不同，一公斤的犀牛角在中国能卖到几万美金，这也就意味着只要一个保护区有犀牛，很有可能成为保护区的优先希望选择，所以他们根本不敢有犀牛，只要有犀牛保都保不住，而且除了犀牛要遭殃，其他的动物也会遭殃。

但是奥佩吉塔保护区不同，它不依赖于捐赠，70%的收入都来自旅游业和商业运作。通过这样的运作，这样的保护区每年的收入能达到750万美金，也就是4000多万人民币，而在有这样的一个资金支持的情况下，奥佩杰塔保护区能雇得起最优秀的成员，能买得起最先进的准备，能建立起保护住最后白犀的保护区。

那时候我们才意识到，我们在国内讲到野生动物保护想到就是公益、志愿者，在我们的概念里公益和商业不能有任何的交叉，其实完全不是。在国际上野生动物保护也好，NGO也好，国际组织也好，都是非常复杂、专业的工作，这是一个完整的体系。

除了调研以外，我们也像普通游客一样，我们非常希望亲眼见一见最后的北方白犀，因为再不见可能就没有机会了。但是他们跟我们说很遗憾，苏丹病重，他们不确定苏丹是否能撑得下去。

有一天做调研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在采访的巡逻员的身后的围栏里有一头犀牛非常不一样，它非常大，它的脚被锯掉了，步伐特别缓慢，而最重要的是它身上有非常非常多的伤口，这些伤口大的地方大如碗口，充满了溃烂，上面还有很多绿色的药水。

我们意识到了，那是苏丹；我们也意识到了，那是这头犀牛可能最后的时刻。

当时的这种感受对我们来说冲击力是非常巨大的，我们的很多学生当时就蹲下来哭了很久，看着苏丹不说话。哭得最厉害的一名女孩子叫Jasmine，非常喜欢动物，她到了那边之后特别难过，因为当你问这些保护区的人为什么犀牛要灭绝？犀牛角去哪儿了？这边保护区的人员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说去了中国。

然后她也非常不能理解，为什么非洲有这么多野生动物保护的问题跟中国人密切相关，而这么多国内的人却并不知情，或者说毫不动容。

也许北方白犀苏丹最终还是会离开我们，但是在像她这样的女孩子身上，这样的年轻人身上，我觉得我看到了希望。

大家看到这个照片里面的其他的小伙伴，左上角的Eli今年大四，她从小就希望像英国的女科学家珍古道尔一样做野生动物保护，但是因为家里的原因，在大学里面学了金融，但是她喜欢的却是动物，所以她辅修了生物，很想进入动物保护组织。

但是在各种各样的动物实验里面，她并不知道未来的路能怎么走。现在她知道了，其实商业跟野生动物保护有很多东西可以交叉，接下来她准备到国外的学校留学，学习环境政策方面的东西，研究动物保护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如何共存。

照片下面的这个男孩子也非常喜欢动物保护，但是他学的是材料物理，根本不知道以后怎么样才能做跟动物跋扈有关的事情。但是这次去了以后，他发现宣传教育是很重要的事情，大家也发现这个人自带喜感，说话的时候大家特别想笑。

于是他回来之后做了一个视频讲北方白犀的故事，用一个比较搞笑的方式，希望让更多的人了解到这样的事情，而且他现在回国之后通过公益组织给中国山区的孩子讲非洲野生动物保护的一些故事。这样的年轻人、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中南屋不断地发生。

在最近几年，我们在国内会看到很多这样的宣传语：“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其实野生动物保护组织真的一直在发愁，如何让真的买象牙、犀牛角的人看到？如何让这些一点不懂动物的人有所触动？

《象牙游戏》这部影片播出以后，很多时候大家会问你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我跟他们说不会有那么多的危险，为什么？很遗憾，真正会做这些贸易的人是看不到这样的影片的，他们根本不会看这样的东西。

我印象非常深，在两年前有一个中国高中的女孩子，来肯尼亚参加我们的野生动物保护夏令营，走之前她跟我说：“老师，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这次来非洲，我爸妈让我带点象牙回去。”

我当时很震惊，我说你爸妈不知道你这次来参加的是动物保护夏令营吗？她说知道，但是在国内看到这样的宣传之后没有感觉，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乎这样的事情。但是她说现在她到了非洲，她真的了解了这个情况，她回去要好好地教育她的爸妈，而这样的事情就是让我们觉得充满希望的一些事情。

我有一位非常尊敬的导师和非常重要的好朋友，叫珍古道尔。大家可能很多人都知道她的故事，她年轻的时候到非洲研究星星成为了一名很有名的科学家。但是她现在80多岁了，她每年有300天的时间在路上，在全世界各个国家参加各种活动、演讲。

其实我跟她聊天的时候，她会跟我讲她更想要跟动物待在一起，好好待在非洲，她不喜欢人群。我说那为什么这么做？她做动物保护的过程中，意识到要保护动物就要影响到人，尤其是青少年是未来的关键。

对这一点我深有感触，我们接触非常多的野生动物保护基地，他们经常跟我吐槽，他们觉得中国游客分为两种，一种人觉得动物好脏、好可怕，我不想接触它；一种就是看到动物：“哇动物，我要跟它们自拍！”

人家就很奇怪，为什么西方的游客喜欢动物又要跟动物保持距离，为什么中国游客是这样的？我这个问题留给大家，这个跟很多青少年成长的环境，整个的自然教育体系可能都有非常多非常多的关系。

而我觉得，我跟珍古道尔的愿望比较相似。我觉得如果能够培养一代不一样的追究的青少年，让他们在比较年轻的时候，培养出国际视野和世界公民的意识，他们以后能做到的事情会比我强很多。

我看着我们的高中生、大学生比我去非洲早，而且早点见到广阔的世界，他们更早找到自己的道路。我相信他们未来能做到的事情会比我要强得非常非常之多。

现在这个世界上有非常多的问题都跟中国有关，中国跟世界发生的接触和摩擦越来越多，而这些中国青年人可能对未来这一百年来说会非常非常重要。

期待有一天跟大家一起走进非洲，走向世界，谢谢。

演讲视频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KWADgFz3hpORaht-ahifGg

（如果你喜欢黄泓翔老师的演讲，也关注野生动物保护，请关注公众号：chinahouseproject）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SELF格致论道讲坛”

原文链接：在非洲卧底调研象牙走私，我只想改变中国人在海外的负面形象 | 黄泓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