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05年成为安徽绿满江淮环保咨询中心的合伙人、理事,到2014年7月创建合肥市善水环境保护发展中心,至今张军在环保公益领域已经走过了16年的时光。
16年间,他坚守在公益一线,先后推动开展了合肥地区的母亲河保护、水源地保护行动和黑臭水体监督等项目,并且积极参与社区垃圾减量,先后承接包河、蜀山区几个社区的垃圾减量的项目。个人也因此获得多项荣誉。
面对行业近年来大大小小的起伏变化,张军表达了他的担忧:虽然这个行业未来发展空间很大,前景也很好,但是能支持他们深耕下去的资源很少,而且外部环境越来越艰难。
尽管如此,张军对未来从未丧失过信心,这两年他一直在尝试做一些开拓和自主运营的项目,先保证自己活下去。同时,还影响和支持更多的机构与人来参与公益,“环保公益生态好了,每个机构才会生活得更好。”他说。
01「从“绿满江淮”到“善水环保”」
马广志:能否简单介绍一下,你是如何走上公益之路的?
张军:2003年我从安徽中医药大学(原名安徽中医学院)毕业后,到一家医院工作。由于大学喜欢参与志愿者活动,2005年我到了国际际遇(Opportunity International),主要负责办公室工作;这是一家帮助小生意人得到融资提供担保,不以盈利为目的的国际性组织。
直到2008年底,我跟另外一个伙伴分别辞职回到了“安徽绿满江淮环境发展中心”(简称“绿满江淮”),开始了在绿满江淮的全职工作。
马广志:机构是在哪里注册的?
张军:当时没有注册,民政部门注册不下来,没有一个合法身份。直到2008年,才以合伙企业的性质在合肥市工商部门注册,就是“安徽绿满江淮环境咨询中心”。
马广志:在国际际遇这三年,你觉得对你后来的公益之路有什么影响?
张军:观念上有了很大的转变。首先,让我认识到做公益需要专业化和职业化,这对我后来推动绿满江淮和善水环保的专业化发展有很大的帮助,也让我更加清晰了NGO未来发展路径。其次,让我的未来有了更多可能性,这三年的工作经验为我以后成为职业公益人奠定了一定的基础。
马广志:为什么选择环境保护这个方向呢?
张军:一是受成长环境的影响,我是在巢湖边长大的,从小对水就有特别的感情,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与伙伴一起去河里游泳。但当我大学毕业后,却发现一些河流的生态环境恶化了,我就开始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第二,我在医院工作时,了解到一些疾病与环境污染有很大关系,医学上也证实了这一点。
环境与健康的关系,也是我专业关注的一部分。所以,后来就选择环境保护作为自己的职业方向。
马广志:2014年,你离开了绿满江淮后创办了合肥市善水环境保护发展中心(以下简称“善水环保”)。为什么要重新注册一家机构?
张军: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我们团队历时3年多合作拍摄的环境污染问题的纪录片,荣获“奥斯卡最佳纪录短片提名奖”。这份殊荣让我们喜忧参半,虽然因知名度带来的境外筹资有了大幅度提升,但同时也引起了监管部门的关注,本地的敏感度大大增强,很多时候工作也有一些不便。
二是,当时我们有一个巢湖保护的项目,由于一些外部的原因和工作环节上的失误,在安徽省造成了不小的风波。这件事对机构影响很大,更难在民政部门注册;另外家庭也给我施加了很大压力。
所以, 2014年当民政部放开社会组织登记的时候,我重新注册了一家机构,就是善水环保。
02「要活下去,必须要多做些开源的工作」
马广志:善水环保现在的运营情况怎么样?
张军:我们是合肥市首家民政注册的本土环保组织。6年多来,善水环保在当地已经有了较强的公信力和影响力。而且,各政府部门都非常支持我们的工作,现在已经是5A级社会组织。
善水环保每年执行资金大约在200万元左右,过去主要靠国外NGO资助,现在是国内基金会的资助占大部分,还有一部分是政府购买服务和一些企业赞助。
近一年来,我们开始尝试做第三方购买服务,比如面向学生开展自然保护、自然体验等形式的环保研学活动,收取一些服务性收费。同时,我们开始为企业设计一些定制化的环保类公益活动。
马广志:通过一段时间的尝试,这部分的收入是一个怎样的规模呢?
张军:目前我们已经开展了两期,效果很好。未来这个版块的资金占比应该可以达到10%~20%。
马广志:未来是否会孵化一家社会企业?
张军:暂时还没这样的规划,目前只是希望作为一个资金筹措渠道。我判断,至少在近几年,国内基金会在环保领域的资助会缩水;我们要想活下去,必须要多做些开源的工作,来扩大筹资渠道。当然,这有可能成为我们机构一个新的发展方向。
马广志:我看到你们有一期的招募书强调,“一定要有情怀,有情怀有情怀!”情怀固然重要,但情怀能支撑多少人、花多少时间来从事环境保护工作呢?
张军:起初,我们团队采取了多种方法、尝试了很多更新颖的模式,来激发公众环境保护的积极性。但现在我们招全职,不讲情怀了,而是像企业一样招专业性强的工作人员,尽可能提供不低于行业同等水平或者略高一点的薪资待遇。
但同时,我们也希望能招到一些既有专业水平又有情怀的员工。这样的人可能会被培养成中层,甚至是机构的负责人或未来的合伙人。去年,机构已经将我变更为理事长,但是未来我会退到幕后做一些支持工作,让更有能力的人来带领机构发展。
马广志:对很多公益组织来说,接班人问题的确是个挑战。稍有不慎,机构可能面临发展危机。
张军:所以,我希望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关注机构未来发展的可持续化。比如尝试做一些收费型的项目,或者做一家社会型企业来反哺机构,让工作人员的薪资福利水平有提升,让机构负责人有更大的发展空间,同时也保障机构发展的稳定性。
03「公益的职业化、专业化才是更重要的」
马广志:作为一名扎根基层多年的一线公益人,你对当前公益生态怎么看?
张军:最大的感受就是专业人才特别匮乏,而且人员流失比较严重。尤其是年轻一代,工作几年以后就走了,留下的人不多。原因就在于公益行业比较“狭窄”,虽然行业未来的发展空间很大,前景也很好,但是能支持他们深耕下去的资源很少,而且外部环境越来越艰难。
当然,人才流失与福利待遇也有很大的关系。公益行业的进入门槛比较低,但要真正能在行业内深耕下去,获得更高的福利待遇,特别考验一个人的专业素养,与其承担的工作相匹配。也有一部分人最初是受价值观影响进入公益领域,但工作几年后,面临结婚生子的家庭压力,期待值可能在公益领域无法得到满足,然后就走掉了。
所以,很多公益机构形成了一种现象,成立之初发展得特别迅猛,但几年后就出现萎靡或危机,原因就在于此。如果渡过了这个瓶颈期,可能达到另一个阶段或层次,机构有突破性的成长,或转型为一家专业化的机构。否则,就不会得到太多外部资源支持,各方面停滞不前不说,有时还会退步。
马广志:你所说的“外部资源”指的是什么?政府支持还是基金会资助?
张军:近些年来,政策上有了很大的进步,《慈善法》、《境外非政府组织管理法》等法律相继出台,公益行业变得更加有法可依。但对大多数草根组织而言,资源却不是变多了,而是更加匮乏。据不完全统计,《境外非政府组织管理法》出台后,国外NGO的资助下降了60%,一些过去依靠国外NGO资助生存和发展的机构需要寻找新的资助。
第二,近些年来,国内NGO数量大幅度增加,还不包括工商注册和没注册的;而国内提供给本土NGO项目资金的基金会本来少得可怜,“僧多粥少”,开展项目举步维艰。只有头部机构才能得到资助基金会的“青睐”。
另外,政府购买服务这些年确实增多了,但大部分可能都集中在社工机构,尤其是大学教授创办的和一些有独特资源的社工机构占了大部分。还有一部分的志愿者服务组织,大都还停留在10年前的状态,有(政府购买服务)就做,没有也可以不做,除了品牌相对比较老之外,机构并没有太多改变。
所以,从我十几年的从业经验来看,钱可能只是一方面;公益的职业化、专业化才是更重要的,而人才的培养是最关键的。但话说回来,专业的人才凭什么要到你的机构来呢,核心可能还是要看机构的资源。
马广志:那你认为在人才培养方面,对资助型的基金会有什么期待?
张军:因为国内资助型基金会很少,所以它们在资助人才成长方面开展的项目就显得难得可贵。比如南都基金会此前的“银杏伙伴计划”和敦和基金会的“优才计划”,还有壹基金这十几年来对草根公益机构的大力支持,有力地推动了行业发展。
04「环保公益生态好了,每个机构才会生活得更好」
马广志:对于环保公益领域存在的问题,你有一个判断说这个领域“说的多,做的少;会议多,行动少”。现在还这样认为吗?
张军:当年确实存在这样一种状况,但现在行业越来越具备竞争性,政府购买服务在评估时也越来越重视项目成果。如果只是说开了多少次会,影响了多少人的改变,这是不太好评估和考量的,政府也不会太认可。这就倒逼公益组织要重视成果,要行动起来,而不是坐而论道。
比如说阿拉善SEE在全国各地的项目中心,都是由各地企业家组成的。而企业家思维就是重视成果,这种思维对环保NGO的发展是一种促进。一定要有实实在的行动和成果。
马广志:这的确是一种好的风向,非营利组织本来就是为成果而存在的。
张军:所以近年来有一些脱颖而出的机构并不是那些老牌的组织,而是以自己的专业性、行动力胜出的。它们无论是体量、社会影响力,还是在员工的专业素养上,都让我觉得跟过去的机构不太一样。
马广志:环保公益领域还存在哪些问题呢?
张军:最大的问题是,目前环保类的公益组织并不多,虽然这类机构在我国相对来说是发展最早、比较成熟的。这些年,虽然国家越来越重视环保,支持力量也越来越大,但环保NGO的力量并没有得到很大的发展,至少在安徽是这样的。
环保NGO并不像早些年那样有影响力,在各方面发挥的作用越来越弱。原因可能在于,一方面国家强势介入,推动和解决了一些环境保护问题;另一方面,公众环境保护意识觉醒了,而很多机构采用策略和方法还是十几年前的。
推动环境保护,最关键在于公众参与。近年来虽然有互联网的加持,似乎公众参与环保更便捷了,但很多人并不知道怎么去做。而环保机构又很难设计出一些产品让公众接受,即使有也很单调,你总不能天天带领他们捡垃圾吧。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环境保护的特殊性,比如一个孩子没钱上学,可能1000元的捐赠就可以改变他上不起学的问题。但某个环保问题即使有了1000元钱,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环境所面临的问题。
这导致环保NGO的发展除了在人员专业性上存在问题外,在运营、模式等方面也面临一系列的问题。
所以,这些年我总的感觉是,虽然环保公益一直在做,但也没感觉做成太多的事,不怎么给力。这让我比较郁闷。
马广志:你曾经说过,对民间环保组织来说,“身份”的界定一直是个困扰。这种困扰还存在吗?
张军:还存在。当初,民政部支持四类社会组织直接申请登记,环保类公益组织是不在其中的。现在,政府加强了对社会组织的管理,成立社会组织就要先找好“婆家”,即业务主管单位,有了业务主管批准成立的文件才能在民政部门登记。这种监管是必要的,但一定程度上可能又是一种束缚,想让环保部门作为主管单位并不容易。
由于环保部门不再愿意担任主管单位,后来在多方面资源支持下,民政部门接收了我们。那些还未成立的(机构)就更困难了。据我所知,现在行业内很多老牌的机构,要么注册到民政部门了,要么还是工商注册。政府要求有主管单位,但又没界定谁必须作为主管单位,如果所要找的机构不接受,那肯定注册不了。
所以,政策看起来是更加开放,也正规了,本意也许是好的,但很多细则对于NGO来说并不友好。
马广志:如果对环保公益前景做一个展望,你的态度是怎样的?
张军:从资助的情况来看,我是不乐观的。比如,本来签了协议说要做几年,结果某基金会突然变卦不支持了。而且,还有很多大型基金会转型了,不再关注环保领域;所以我觉得,环保公益组织的生存前景堪忧。
对善水环保来说,我们已经早早地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如前面所说,尝试做一些开拓和自主运营的项目,先保证自己活下去,再谈使命吧。但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们会一直走下去的。
而且,我们不但自己做,还要影响和支持更多的机构和人来做。毕竟,仅靠一家机构的力量太小了。十几年来,我们已经推动了40余家机构关注环保,组建了78家联合救灾机构,有300多人参与。环保公益生态好了,每个机构才会生活得更好。
未来,我们希望在每个市县的每条河流都有一支队伍来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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