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北京之美，让人立即想到故宫、长城、鸟巢，但是对于我们喜欢野地的少数派来说，人造不如天成，人工物终不及自然物。稳妥点说，或许两者相映衬更符合审美的主客体互动本性。“燕京八景”为太液秋风、琼岛春阴、金台夕照、蓟门烟树（或蓟门飞雨）、西山晴雪、玉泉趵突、卢沟晓月、居庸叠翠，几乎都是人造物与自然物的完美结合。2017年3月24日北京突降大雪，在居庸长城，蜿蜒的雉堞与雪中开放的蔷薇科山桃彼此呼应，人为与天然混成美景。刚过去的冬天里，北京人一直盼着天降大雪，却只见到零星几个雪花。我读大学本科那时候，北京是经常下大雪的，如今失去了方知雪的可爱。滑雪场的造雪机当然能造雪，但两者完全不可相比。

今日北京，路越修越宽，楼越盖越高，似乎越来越人工化，人的意志和贪欲被无止境地放大。有人相信人定胜天、人工赛自然，但是城市的长远生存和发展，终究离不开基底，即包围、充填、供养城市的土地、山脉、河流、空气、植被、动物、菌物。其中野生植物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靠人工绿化、引进外来种，背离了根本，不可能真正美化城市。长期以来，城市规划者们还未充分意识到本土物种的重要性，没有为市民认识、欣赏、保护本土植物提供足够的便利，相关出版物极为少见。北京三面环山，从城中乘车半小时就能够上山，这在世界大都市中都是极难得的。而山上拥有温带极为丰富的植物种类和植被生态类型，可是北京市民知道槭叶铁线莲、小叶梣、胭脂花、花锚、北京忍冬、荫生鼠尾草、北京水毛茛、华北耧斗菜长什么模样、有多美吗？园艺工作者和苗木公司了解北京自己的野生植物宝贝，才有可能在城市美化中充分利用本土植物。

而目前北京与其他北方大城市一样，理念陈旧：对本土植物重视不够，没有投入足够的人力物力研究和驯化本地特色植物，依然习惯于引进南方、准南方的苗木。为何热衷于引进别地的东西？除了经济利益的考虑，原因无外乎它们看起来很美。其实，外来种通常不适合本地，也不能彰显本地的自然特征，再美也是人家的美。目前各地城市的行道树和温室栽种，极为雷同，似乎与贪恋别人家好东西的心理有关。

北京是古都，风水不错，这里居住的北京人本来是了解周围的大自然的。今天，我们开始迈入小康社会，北京也在倡导绿色、科技、人文北京，更有条件和理由了解周围的自然世界。植物学界本来是有条件撰写、出版百姓博物急需的各种植物手册、观花指南作品的，但是他们太辛苦，被课题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也有一部分人压根瞧不上百姓那点可怜的需求。结果，他们并没有大量翻译出一般性的作品，也无心大量创作本土作品。可喜的是，这种局面近些年也在发生变化。

这部精美的《北京自然笔记》是描写北京及其周边植物的，有助于北京人了解自己的家乡或者第二故乡。本书作者为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的一对年轻夫妇。据我了解，更具体一点，文字主要出于大美女肖翠，图片主要出自分类才子林秦文两位作者本科都毕业于北京林业大学。肖翠老家陕西宝鸡眉县（太白山脚下），本科专业为森林资源保护与游憩，硕士专业为生态学。林秦文则来自福建安溪（茶的故乡），他是京城出了名的植物分类专家。林秦文读本科时我就认识他，数起来已有二十多年了。多年来小林对我个人帮助甚多：我们一起去过小龙门和凤凰岭看植物；我一直在用的《北京植物志》也是小林当年帮我复印的；延庆有睡菜的消息最早是小林告诉我的（第二天我就开车去瞧了）；他向我推荐威廉斯（Vanessa Williams）演唱的《风中奇缘》主题歌；有一年我在云南拍到一种植物怎么也查不出名字，请教小林后迅速解决问题。林秦文与肖翠2005年恋爱，当时他们在调查北京密云的植被，读博一的林秦文带队读大二的肖翠，跑遍密云大小山脉，2012年两人结为伉俪，后来先后到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工作。

  这部书主要写地方野生植物（偶尔涉及栽培植物和动物），相当于北京地区观花指南。近几年有着“在地关怀”的本土自然、博物作品，开始呈现，安歌的《植物记》、谭庆禄的《东乡草木记》、莫训强的《南开花事》、年高的《四季啊，慢慢走：北京自然笔记》、张海华的《云中的风铃：宁波野鸟传奇》就是其中的代表。但愿这些作品也能热卖！许多人喜欢“非定域性”的动植物描写，而我则恰好相反。因为我个人觉得，“在哪何时看到什么”是至关重要的信息，能提供这类信息的图书就比较实在。

作者在书中提到，写作受到了《檀岛花事：夏威夷植物日记》的启发，我自然非常高兴。因为我以那种形式写夏威夷植物，的确出于一种“在地关怀”，我把访学的夏威夷当成了第三故乡，我也真的希望启发一些人亲自动手，以第一人称进行在地自然写作。传播知识还是次要的，如我在上海交大一套博物学文化丛书总序最末所讲，主要想通过实例“诱惑”一部分人积极参与到博物学当中来！不过，肖翠比我写得好！《北京自然笔记》与《檀岛花事》性质相似，但更系统更实用，不似我写得那么散漫。

本书内容简明，却不是简单地传播一般性植物知识，跟随作者“行走”书中每一条路线，能学到许多东西。其中描写了北桑寄生、独角莲、温桲、松下兰、山西玄参、红花鹿蹄草，它们比较少见。有些我在野外也没有碰到过，在书中读到它们也令我耳目一新，很有收获。

本书也很关注入侵种，如禾本科的蒺藜草属植物、菊科的印加孔雀草等。目前北京有害的外来种不算少，豚草、三裂叶豚草、刺果瓜（Sicyos angulatus）都已安家落户，以后会越来越多，专家有义务清晰地描述这些有害植物，让老百姓认识它们。用知识武装起来的百姓才有可能监督它们、控制它们。让百姓知道哪些是固有的、哪些是外来的植物，这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是，这事又绕不过去。不了解，怎么可能真正关注北京的生态环境，又如何可能真的热爱首都？

本书也展示了一般图书中不大可能收录的图片，如蒙椴小苗、百蕊草的根系、火焰草的基生叶、匙荠的果实等。这些都有助于人们认识植物的多样性和演化策略。

总之，我认为这部优秀植物作品立足于本地，扎实、实用，我愿意推荐给大家。它适合于所有热爱植物、关心北京发展的人阅读。

（2018年3月2日。肖翠、林秦文.北京自然笔记.北京：化学工业出版社，2018）

文 | 刘华杰（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供图 | 肖翠、林秦文

编辑 | Linda

绿会融媒发布日期 | 2021年7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