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这一次我们也没找到北白颊长臂猿

濒危物种考察是恢复重建残存物种生存的希望,依赖于众多的线索。对于已经在中国野外功能性灭绝的北白颊长臂猿来说,任何线索都值得重视。2018年末, 云山保护偶然发现疑似野生北白颊长臂猿照片。在向摄影师咨询得到更详细的线索后,我们决定前往云南省江城县调查。本文正是这次江城之行的考察报告。云山保护也会持续发掘线索,继续进行濒危物种考察。 顾伯健

濒危物种考察是恢复重建残存物种生存的希望,依赖于众多的线索。对于已经在中国野外功能性灭绝的北白颊长臂猿来说,任何线索都值得重视。2018年末, 云山保护偶然发现疑似野生北白颊长臂猿照片。在向摄影师咨询得到更详细的线索后,我们决定前往云南省江城县调查。本文正是这次江城之行的考察报告。云山保护也会持续发掘线索,继续进行濒危物种考察。


顾伯健

博物爱好者

物多样性保护工作者

硕士毕业于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


消失的北白颊长臂猿,你在哪里?


这几年曾数次途径或停留于勐腊县这个云南最南部美丽的边疆小城,每一次我总是回忆起很多考察报告里都出现过的一句话:“上世纪60、70年代,北白颊长臂猿在西双版纳还有较多的数量,每天清晨,在勐腊县城都能听到附近森林里传来的长臂猿鸣叫……”


但是如今的勐腊县城,机器的轰鸣声、汽车的呼啸声早已掩盖了历史中的猿鸣;刚通车不久的昆磨高速横贯县城,一个个新兴的商圈、楼盘也在大兴土木;站在县城的制高点——李定国将军的祠堂,目之所及皆是整齐的橡胶林。


一切让你有点不敢相信仅仅是三十多年前,这里依然是一个虎啸猿啼的世界。


北白颊长臂猿曾广泛栖息在云南南部西双版纳等地。但是,众所周知,过去的三十多年时间,西双版纳大片的热带雨林被砍伐,开垦为橡胶种植园。原始森林面积锐减,再加上无休止的盗猎,严格依赖天然森林生存的北白颊长臂猿种群数量急剧下降。


西双版纳橡胶林侵占热带雨林,图片下半部分整齐的绿色即是橡胶林。©中国国家地理,王宁


到了2011年,长臂猿研究专家、时任大理大学副教授范朋飞重新对西双版纳的北白颊长臂猿展开调查时,已没有了可靠的目击记录,也没有听到它们那美丽的歌声。


在版纳的保护区和一些国有林区调查的时候,我总是不由自主地问老百姓有关长臂猿的消息,但得到的回复总是“以前有,现在没有了”、“好多年没听见叫了”这样的说辞。


的确,一直持续不断、屡禁不绝的盗猎使得西双版纳热带、亚热带森林里的动物们越来越少,一些之前常见的物种现在也变得踪迹难寻,甚至连鸟鸣都难以听到。在巨大的捕猎压力下,行踪诡秘的动物尚且不能幸免,更不要说通过鸣叫就能轻易暴露自己的长臂猿了。


线索传来!走,调查去


毫无疑问,云南南部边境森林地区的“空林效应”正在形成。如此残酷的事实使得我们对于北白颊长臂猿在中国的现状无比担忧。他们已经灭绝了吗?当然,我们谁也不能草率地就下“灭绝”这个过于绝对化的结论。更多的人无论是出于感情还是其他原因也始终不愿接受“可能已经灭绝”的这个事实。


无意中飘来的一丝线索总是能为处于悲观中的保护者注入点滴的兴奋。2018年十月份,有人竟然声称自己在江城拍到了北白颊长臂猿。在云山保护的联系下,对方发来了高清的北白颊长臂猿在野外的照片。


这张就是摄影师许胜在边境橡胶林拍摄到的北白颊长臂猿。这也是我们此次调查的线索。©许胜


江城县位于云南南部,西南与西双版纳的勐腊县接壤,东面与绿春县隔李仙江相邻。同时和老挝、越南两国交界。江城县的低海拔地带历史上同样有着大片的热带雨林植被,但同样在橡胶种植园疯狂的扩张中变得所剩无几。由于地处三国交界的边境地区,这里的野生动物贸易曾相当猖獗


江城县的低海拔地区在近四十年内也开始了与西双版纳相似的橡胶与香蕉种植,图片上方是橡胶林,中部是香蕉林。©顾伯健


江城这个小小的县城就像是云南边境地带复杂的保护形势的一个缩影——原本家底丰厚但是缺乏调查,毁林严重而盗猎又屡禁不止,多少“好东西”是怎么消失的都不知道。


这个线索的真相又是怎么回事?为了核实这个十分蹊跷的信息,也为了考察江城县北白颊长臂猿曾经的栖息地,我们还是决定先去看一看。


“瑶人大山”:从来没见过长臂猿,也没听过?


2018年十二月初,我们来到了江城县城东南的“瑶人大山”。


从地图上看,这一片地区中高海拔的区域还有些连片的森林植被,山下和老挝毗邻。当然,对于北白颊长臂猿这种适应于热带地区中低海拔植被的物种是否能适应这样相对较高的海拔,我们并不知道。


我们用不同的野生动物照片配合录音向当地人询问物种分布的线索。©顾伯健


云南山村里的老百姓总是这样热情、淳朴。我们以游客的身份和山下村子里的老百姓闲聊起来,拉着家常,不知不觉得把谈话的主题转移到这里的野生动物。“马鹿”(水鹿)、麂子、野猪、“老熊”(亚洲黑熊)、蜂猴、“黄猴”(猕猴)、“红脸短尾巴大猴子”(应是短尾猴)……他们如数家珍地说出了大山里的动物。但是当提到“这个地方有没有长臂猿”时,他们无一例外地说“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但是同时,接下来的信息似乎表明老百姓的确知道长臂猿是什么样的生物。


“长臂猿我们这里没有,不是在景东才有吗?”看来景东作为 “西黑冠长臂猿之乡”,宣传效果还真不错。


“长臂猿我们这里没有,旁边的老挝有,出了这里的国境线开车几个小时就可以到那个地方,我们都见过。”他们的描述与老挝北白颊长臂猿的分布区竟然很一致。还有的老乡说出的情况让我们明白了为何他们真的认识北白颊长臂猿:“前几年从老挝那里经常有人来这边卖长臂猿,村里有人养过。”他边说边指着北白颊长臂猿的照片:“就是这种了。”


“十层大山”:最后一次听到叫声已是四十年前


从“瑶人大山”向东南行进不远,就来到中国、老挝、越南三国交界处的“十层大山”,这里从海拔950m到1800m尚保存着一片较为完好的山地雨林。这里也是那张蹊跷的北白颊长臂猿照片的拍摄地。


本次考察路线图。其中,黄色线条为国境线,白色线条为调查路线。制图:张文博


在即将进入这片森林之前,我们在山坡上遇到了一位种植玉米的农户。他今年已近花甲之年,却仍然清楚记得少年时代长臂猿在不远处的森林中歌唱的情景:“我就出生在这里,那时候在地里干活,每天都能听到长臂猿在(身后)那片森林里叫,他们叫声很响,几公里外都听得见,现在这个位置也听得见。”“最后一次听到叫声是什么时候?”我们问道。


“怕是有将近四十年了吧。”


站在山巅上的3国界桩,我们讨论着三个国家植被的完整程度与可能残留在这些山林中的动物,中国方向的密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响亮的枪声,过了不到一小时,下山的路上又是两声枪响从我们侧面传来。


当时传来枪声的森林。这片森林保存还较为完好,这里本应是最有可能残存着长臂猿种群的栖息地。©张文博


如此小面积的山地雨林生境本来承载力就非常有限,持续的盗猎威胁很难让人相信此地还会有残存的长臂猿个体。


罪恶的地下野生动物黑市


老乡们提供的信息至少证实了这里边境上一直存在的涉及长臂猿的非法野生动物贸易,他们甚至还能说出老挝那边捕猎长臂猿的方法:“打长臂猿的时候得要打母的,母猿中枪掉下来的时候会把小的紧紧抱在怀里,小长臂猿不会受伤,这样就可以把小的抓回来了。”


这竟然和史书中记载的古人捉长臂猿的方法一模一样。


江城县曾经猖獗的野生动物贸易和集市早已被媒体曝光。现在,明目张胆当街贩卖野生动物的情况已经消失,但是,由于地处三国交界,漫长难以监管的边境线还是刺激着各种罪恶的地下野生动物走私。在路边的餐馆聊上几句,“麂子干巴”,“凌晨某地会有越南老挝过来的各种野味”的消息便会接踵而至。


在这种情况下,每年很可能有不少长臂猿、蜂猴随着这些逐渐转入地下的非法野生动物贸易流入国内。


线索中摄影师许胜拍摄的北白颊长臂猿。未习惯化的野生北白颊长臂猿非常警醒,这么近的拍摄距离几乎不太可能。©许胜


联想到此地持续不断的非法野生动物贸易,以及线索照片中那只路边的北白颊长臂猿看起来并不怕人的情形,我们推测这很有可能是随非法贸易流入国内的北白颊长臂猿个体,后来由于某种原因被遗弃。


它现在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我们无从知晓。


北白颊长臂猿曾经的家园,现在的孤岛


“十层大山”山地雨林依旧蔚然葱茏。一株株巨树构成的林冠如华盖一般高高低低错落有致地排列着,又如墨绿色的积雨云,从山坡的尽头升腾而起,透露着庄严与神秘。


桫椤是一种古老的木本蕨类植物,也是国家重点保护植物,非常稀有。但是在“十层大山”的山地雨林中随处可见。©顾伯健


柏油路沿着边境线和森林的边缘一直通到接近山顶的位置,旁边岔出一条穿越森林、直通三国交界处零号界碑的小路。这条由崭新的石板和栈道筑成的小路旁生长着不少桫椤;高约二十米的大树上,密密地附生着多种苔藓、蕨类,还不时有崖角藤属的植物依附其上;林下的灌丛中,已经非常稀有的防己科植物藤枣生长良好;林中的空地,野芭蕉竞相生长。这些都是保存较为完好的山地雨林典型的特征。


在高黎贡山,这样的植被是天行长臂猿典型的生境,而在这里,却是北白颊长臂猿曾经的家



从“十层大山”山巅0号界桩眺望越南方向森林,情况并不乐观。©张文博


路的尽头是山顶最高处,这里也是中国、老挝、越南三国真正的交界处。虽同属一座山头,老挝、越南这一侧的原始森林早已荡然无存,远处镶嵌着大片农田,长臂猿难以栖息的次生林和灌丛已延伸到了视野尽头。



老挝方向森林。点开大图可以看到视野内的地区布满了曾经被“剃头”的痕迹(彻底的砍伐与焚烧),几乎已无任何连贯的原始森林存留。 ©张文博


而中国这一侧,来时经过的道路、村庄、农田、橡胶林也尽收眼底。虽然这片山地雨林接近原始状态,但如此看来却更像是一个孤岛。和其他地方一样,这里的“空林效应”也正在显现。


而对于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长臂猿,村民的描述已经变得矛盾:他们中四十岁以上的人都能描述并识别出长臂猿的叫声,但是声称以前在野外见过长臂猿的人几乎都会说长臂猿有条“长长的尾巴”,而现在也已消失不见。


或许在他们的孩提时代的确有长臂猿的种群,只是数量稀少,只能远远地听到那长臂猿悠长哀怨的鸣叫。直到这歌声成了绝响,也未曾看见长臂猿的真身;也许他们从老一辈的描述中粗略地听闻了长臂猿模糊的外形特征,以至于他们在野外将灰叶猴或其他的灵长类误认为是长臂猿。


北白颊长臂猿还能延续在这片土地上吗?


面对着如今逐渐沉寂的雨林,所有的这些只能根据一个个信息碎片编织而成的推测。生物多样性在过去几十年里迅速丧失,当地人已经对身边原本丰富多彩的山林变得陌生,年轻一辈只能从不断失真的传说中来了解故乡的过去,甚至连这传说本身也在绝迹。


由于时间紧张、线索渺茫,这次以踩点和访问为主的考察已经结束。


与江城隔李仙江相望的红河州绿春县黄连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历史上也有北白颊长臂猿的分布。现在情况如何,山深林密之处是否还有残存的种群……基础的调查和监测全面启动之前,我们不能妄下任何结论。


好消息是,今年,西双版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的第二次综合考察已经全面开始。


西双版纳野象谷半野放的雄性北白颊长臂猿。©赵超


从情感上,我真的希望奇迹能够发生,在勐腊、尚勇这些北白颊长臂猿曾经的家和新建的易武州级自然保护区找到北白颊长臂猿的残存,让这个美丽的物种,在中国的土地上得以延续。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云山保护”

原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bw4hWROV9ekVyKZtrcZlMw

  • 发表于 2019-02-14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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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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