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山水和众多的小伙伴们一起,共同发布了《中国雪豹调查和保护报告2018》,但是原报告太长,大家可以先来看看以下简要介绍:
中国雪豹只调查了1.7%的适宜栖息地,而要想计算雪豹种群,至少要调查适宜栖息地的20%,所以科学家实在没办法回答中国到底有多少雪豹这种问题。但在每个省的调查中,青海省以4.44%的调查比例位于所有省份之首,在回答“我们有多少雪豹”这场长跑中目前属于领先地位。
这一方面表明我们目前对于雪豹的关注和了解还远远不够,需要继续加大对于雪豹的研究和调查;另一方面,为什么青海可以调查到4.44%的比例?这或许可以给下一步中国的雪豹调查提供一些经验。
熟悉山水的朋友们都知道,我们有很多漂亮的野生动物照片,这是我们最重要的成果之一。基于这些照片,我们也分析出来了一些结果,从而鉴别和评估保护的工作。
那么问题来了,长时间来最多也只有4个人的小团队,纵然有人腿长一米八,但是怎么能搞到这么多照片的呢?
每一个相机代表着一座山,而这仅仅是一个村的相机数量。
其实在三江源,我们有一支将近300人的社区监测队伍,正是这些土生土长的“阿吾”们,在过去6年维护和管理着将近500台红外相机,覆盖了超过5000平方公里的调查面积。而这些调查,成为青海能够达到4.44%调查比例的重要基础。
堆积如山的红外相机,如果没有牧民的帮助,很难想象如何仅靠几个研究人员完成布设。
由本地牧民参与生物多样性监测,并发挥主体作用的模式,我们称之为:社区监测。
可能在很多人的眼里,这些没有上过学的牧民阿吾们连汉语都说的不利索,汉字也不认识几个,怎么可能搞得懂监测这东西呢?然而过去6年的实践证明,我们的牧民大哥们不仅可以很好的完成这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并能基于监测,在整个保护行动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曲麻莱“雪豹监测队”学习如何使用红外相机。
社区参与监测,才让一切成为可能
钻林子爬雪山过冰河,这里红外相机布设的难度之大难以想象。
想要增加对于三江源的了解,基础在于补充可供分析有用的数据。但是每次外出布设相机或野外考察,连续十多天的高强度爬山活动对所有来自低海拔地区的工作人员来说,那种感觉简直是五味杂呈、欲罢不能,这样的难度已经足以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而长期生活在这里的牧民,显然具有先天的优势,看他们在爬山的时候飞花摘叶、平步如飞,你就可以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了。
很多人穿着几千块的登山鞋拿着登山杖也上不去的陡峭岩壁,我们牧民监测员穿着皮鞋如履平地的爬了上去。
其实牧民对于监测的贡献并不只是在体力上,更多的是在经验上。长期在这里生活的牧民,非常了解野生动物的活动习性和节律,按照他们的观察来布设相机,简直事半功倍,几乎没有一种动物可以逃出我们老牧民的设计。我们在三江源目前为止金钱豹、水鹿、荒漠猫等几个重要的发现,几乎都来自老牧民。
“是的,就在我家的那个山上就有一只雪豹,就问你服不服?”
红外相机拍到的雪豹,而背后的房子则为负责该相机的监测员的家。
而我们的分析表明,在发现一个区域的所有物种种类上,牧民和受过专业训练的科学家所需要时间是一样的。
除此之外,监测不同于简单的调查,是因为它需要更长的时间尺度,从而可以看到动态的变化。这就代表所有的监测不是一锤子买卖,需要长时间的持续工作。这点上,就更离不开牧民了,因为很多红外相机就放在牧民的草场上,放牧的时候顺便过去看一下,相机有没有坏、卡有没有满、电池有没有用完,一分钟就可以搞定,比外部的科学家百转千回的纵横几千公里不知道效率高了多少。
社区监测员牵着马拿着牛鞭在赶牛的时候,顺便来看看红外相机的工作情况。
因此,唯有和当地的社区力量结合,让更多的当地牧民参与到野生动物监测之中,才有可能填补越来越多的空白。
对于牧民,社区监测到底是什么
有些人认为,社区监测仅仅是冰冷的数据,科学家和牧民之间是雇佣和被雇佣的关系,也有些人,把这个过程定义为一群科学家对于牧民的文化植入。
但其实,如果抛开数据,社区监测还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比如,所有的监测方案都是社区监测员参与自己制定出来的:“我们的村里哪里动物多,哪里需要重点监测”,只有社区才最有发言权,这是科学家到达一个社区最重要的信息基础。
每次布设方案我们都会和监测员一起讨论。
社区监测员进行红外相机布设。
再比如,在牧区流传着各种各样的传说:
“zie(金钱豹)小时候没有花纹,等老了才会有……”
“有一种白色带斑纹的猫喜欢躲在树上!”
“我们这儿肯定有老虎,我听说有人见过!”
由于很多动物并不常见,借助于社区监测,牧民可以记录到那些不容易目击的动物,从而回答一个个流传在村子里的疑惑。监测员们总喜欢把照片拷到自己的手机里,然后到处给别人看:
“这只小豹子花纹有着,再阿吾达哇骗我们的就是。”
金钱豹:我是有花纹的小豹子。
雪豹:我是会爬树的带着白色斑纹的大猫。
除此之外,照片带来直观的感觉,会进一步拉近牧民和动物之间的距离。在牧区,雪豹吃牛是一件很棘手的事情,它很多时候存在激发报复性猎杀的风险。
以前,如果看到雪豹吃家畜,牧民肯定第一时间抄了家伙上去要好好收拾一番。但现在,牧民监测员们看到雪豹吃牛,第一反应则是冲上山把自己的红外相机拿过来对准雪豹主子拍拍拍拍拍拍,然后拿过来骄傲的和大家分享说:
“你看看我拍到啥了!”
“原来雪豹就是这样吃牛的啊!”
“它们吃的好开心啊!”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起雪豹大人是怎么把牛吃掉的,之前愤怒的心情也消解了不少。
“这只雪豹妈妈带着两个崽子呢,它也是个生命,和我们一样也要吃饭的。”
监测员放置的红外相机拍摄的雪豹吃牛现场。
当然,社区监测另外一个最大的价值,就是再次树立了牧民在这片土地上的保护地位。就是这样一群没有上过学、不识字的本地人,可以掌握好一台台需要反复设置的红外相机,记录到了一个个堪称“神秘”的野生动物,支撑着一个庞大的数据库。这种告诉别人我们牧民可以做更多事情、发挥更多的作用的感觉,是旁人难以体及的。
监测员们学习如何用手机记录红外相机GPS位点。
几乎所有的牧民监测员,都会把自己的监测证放在胸前,把自己的获奖证书以及拍摄到了好照片放在自己家最显眼的地方,这些都在告诉别人,他们是谁,他们在做着什么。
在全球化和现代化如洪水浪潮般的冲进这里的时候,牧民们依然可以使用好现代的方法,并和传统结合在一起,继续敬畏并守护着这里。
这是他们的家乡,从千年前开始,他们就有能力守护好这片土地。
老牧民拿着树枝当拐杖,依然坚持帮助我们布设相机。
对于保护,社区监测可以做什么
除了发现和记录动物,拍摄到好看的照片外,社区监测还可以为保护提供更多的支持。“我们村布满了红外相机,就好像安装了监控摄像头一样,很多盗猎的人就再也不敢来了。”阿吾白玛告诉我。
阿吾白玛是地青村的社区监测负责人,在他们村,2015年的时候记录到了盗猎者持枪进入的照片,凭着这些照片,森林公安部门第一时间抓捕了盗猎者。过去几年,红外相机多次记录到了盗猎者的身影,基本都得到了有效的处理,被细心隐藏连野生动物都发现不了的红外相机,无疑对盗猎者起到了足够的震慑作用。
除此之外,社区监测提供的野生动物在时间和空间上的分布特征,可以帮助我们更好的了解一个社区中野生动物的分布信息,基于这些信息,我们可以做两件事情:
一是设计社区内的巡护路线,让反盗猎巡护更有针对性;
二是可以开发以野生动物自然观察为主题的体验活动;在三江源国家公园澜沧江源园区的昂赛乡,受益于过去三年的监测数据,我们一起设计了雪豹自然体验项目。过去一年接待了将近60个雪豹自然体验团,户均收益超过了8000元,而其中70%以上的团都观察到了雪豹。野生动物从一个吃自己家畜的肇事物种,逐渐在成为了可以为牧民带来收入的“生态资源”。
社区监测员们在上山布设红外相机。
社区监测,也正在从科学研究,逐渐演变为可以支持生态保护和社区发展的有效工具。虽然,现在社区监测还面临着某些数据丢失、红外相机位点缺失的情况。但我们坚信,基于社区的监测是一个值得继续努力推行、为之奋斗的方向。
每次收集数据的时候,会对红外相机的位置角度进行确认。
最后,在此感谢这些年来所有不计报酬、风雨无阻的参与社区监测的牧民大哥,以及长期支持我们可以耗费如此多的时间来进行社区监测尝试的三江源国家公园管理局、杂多县人民政府等合作伙伴。正是大家共同的努力,才让雪豹等青藏高原的神秘动物让越来越多的人所熟知、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山水自然保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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