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晚报记者 李晶川 徐娅
4月15日下午,深圳市绿源环保志愿者协会(以下简称“绿源”)40多名志愿者来到大鹏新区坝光白沙湾,在盐灶海滩种下了500多株红海榄幼苗。这是一种红树科红树属植物,相对于其他种属的红树,抵御海浪冲击的能力更强。
站在坝光海边望去,从盐灶到产头再到田寮下,绵延数公里的海岸线上,高低错落地长满了银叶树、秋茄、白骨壤、桐花树、木榄、红海榄等红树和半红树。这是迄今为止深圳志愿者人工保育持续时间最长、参与人数最多、人工种植面积最大的一片红树林,10年来,参与这个项目的志愿者已达7994人次,提供志愿服务时间达75445小时,种植红树逾20万株,成林面积已达90亩。
这是深圳多年来努力推进红树林生态修复工作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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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石油工人怎么就成了红树专家?
种完红树,“绿源”红树林项目总监李正军带领大家沿着海滩参观,介绍10年来种植的红树生长情况,分享了“绿源”志愿者保护坝光古树群落的历程和故事。
66岁的李正军是“绿源”的资深志愿者、理事,北京大学环境与能源学院资深顾问。2014年,他带领的红树林巡护队获得“福田好公民奖”,2017年他负责的滨海湿地生态保护项目获得中国海洋卫士公益创新大赛第一名,并获评2017年“广东最美环保志愿者”称号。
李正军是安徽凤阳人,祖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16岁那年他加入石油勘探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1990年,他来到深圳工作,2000年创立了一家公司。当年龄渐长,他将公司交给接班人,寻思着“做点有意义的事”。2012年,他加入“绿源”成为一名志愿者,从此与红树结下不解之缘。“大部分时间都在红树林,有时候老伴儿让我带她出来玩儿,我开着车总是不知不觉地就把她也带到了这里。”李正军笑着说。
一个石油工人怎么就成了红树专家?李正军说,自己刚接触这个工作时也是一窍不通,2012年,他和志愿者们种下的红树苗一棵都没能成活,后来请教了专家,才知道是因为一种叫浒苔的藻类在“捣乱”。浒苔,又名苔条、苔菜,是生活在近海滩涂中的天然野生绿藻,自然繁殖能力特别强,如果爆发性生长,就会形成“绿潮”,不仅破坏水体生态平衡、影响海岸景观,还会引发次生生态灾难。红树是胎生植物,通过根茎呼吸,根茎是向两边散开再往上弯的,一旦根被浒苔缠住,就会无法呼吸。同时浒苔会覆盖在红树幼苗上,导致幼苗无法进行光合作用,最终导致幼苗死亡。
“红树林的修复很不容易。业内有句顺口溜是这么说的:‘一年生,二年死,三年死光光’。当时好多人跟我说,你们搞不成的。”李正军回忆说。
但李正军不是一个轻易服输的人。他开始努力学习,主动找到深圳大学、厦门大学的教授请教,只要听说国内有关于红树林的专家讲座,他一定会报名参加,还想方设法把专家请到坝光现场实地考察,给他出谋划策。他还带着团队里的志愿者到香港米埔、广西北海、海南三亚等红树林生长的地区考察。他在课堂上学到不少知识,课下研读相关书籍,在巡护过程中积累经验。“每参加一次巡护,便受到一次教育。”2015年他受聘成为自然学校的老师,“感觉责任无比重大,我年龄也大了,要加倍努力学习才跟得上。”
2013年,李正军在厦门大学环境与生态学院副院长、中国生态学学会红树林生态专业委员会秘书长王文卿的建议下,开始尝试人工培育红树苗,用当地的种子在当地育种,并取得成功,开启了民间机构培育红树苗的先河。同时,李正军又带领志愿者用纱网将新种植的红树幼苗围了起来,成功阻止了浒苔侵袭。从那以后,他们种植的红树幼苗成活率达到90%以上,再也没有发生过大面积死亡的情况。如今,最早的那片秋茄幼苗已经长到3米左右,成了名副其实的红树林。
2016年1月10日,坝光白沙湾海域浒苔又一次大爆发,李正军马上组织志愿者赶赴现场处置。中广核研究院获悉后,也自发组织了一支队伍赶来,与“绿源”志愿者一起清理浒苔。“当时浒苔已导致部分红树幼苗死亡,大家只能利用退潮时间穿着水鞋蹲在滩涂上对红树幼苗进行抢救,小心翼翼地由上往下操作避免扯掉红树叶片。从当天上午开始清理,一直到17时左右海水恢复高潮位时才撤离,整整清理出两堆小山一样高的浒苔。”说起当年一次清理浒苔的紧急行动,李正军至今记忆犹新。
在李正军看来,除了时间跨度大,红树林修复最大的困难还是技术复杂和种植难度都很大。“在海上造林和在陆地种树完全不同,潮汐、气象、海水温度盐度、淡水补充量以及垃圾清理、周边养殖活动、有害生物侵袭、泥滩自洁能力等诸多因素都会影响到幼苗的成活率。到今天为止,也没有人敢说,有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红树造林技术。”
就是在这样困难的条件下,“绿源”志愿者硬是把“不可能”变成了现实。他们坚持的动力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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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树木,他们终于让坝光红树再次成林
2009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黄幸达、沈成平、陈建虎、朱珠等几位“绿源”志愿者加入了深圳坝光银叶树调查志愿者队伍,后来在参加中国红树林联盟(CMCN)的培训后,“绿源”正式与深圳的红树林湿地结下了深厚的缘分,从2011年起就开始持续关注坝光的红树林生态修复工作。2012年,“绿源”开始立项开展深圳红树林湿地保护保育项目,在全市招募滨海湿地巡护员,分中、西、东部,每年巡护记录物种情况,特别是对坝光的开发提出建议,参与助力深圳东部滨海湿地保护工作,目前这个项目已经执行了超过50期。
“大鹏新区政府在听取了我们的意见后,把坝光片区的所有入海河道都保留了下来,这对坝光红树林保育工作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4月15日下午,在流经坝光银叶树湿地公园的一条河道边,深圳市绿源环保志愿者协会会长朱珠说。
坝光片区位于大鹏新区大鹏半岛东北部,三面环山,一面朝海,坐拥笔架山及排牙山两大自然山体,面朝大亚湾海域。片区内包括盐灶水等大约10条主要河流。
“据当地人说,当年整个坝光的海边都生长着红树林,最多时有将近1000亩。”回忆起坝光红树林曾经的繁盛景象,朱珠感慨地说。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规模的围海造田运动使红树林数量锐减,上世纪90年代蜂拥而上的集约式海产养殖又给红树林带来严重打击。到2010年前后,坝光红树林面积萎缩至60亩左右。不过,随着近10年来当地政府和环保志愿者的共同努力,坝光的红树林又开始繁衍开来,最新规划的银叶树湿地园将原本占地2公顷(30亩)的红树群落扩大到目前的96公顷(1440亩)。
目前正在被修复的坝光红树林湿地,是坝光片区天赋的生态宝库,这里生活着近400种植物和丰富的昆虫、鱼类资源,吸引着近百种鸟类和多种兽类在此栖息。“随着红树林生态修复的逐步推进,这里的生物多样性正在得到恢复。”朱珠说。
许许多多志愿者前赴后继的努力,让坝光红树林生态修复项目坚持到现在。这些年来,保育工作从未间断,除预警机制常规巡护以外,他们推动海洋陆源垃圾减排、汇编本地物种科普资料促进科普宣传、提出环评建议预防工程建设对海洋湿地的破坏、开办红树林课堂加强公众教育助力滨海流域生态保育……这些志愿者和红树林一样,是真正的“海岸卫士”。没有钱买红树幼苗,他们就自己培育,最初在这里种植的红树幼苗,都是他们从宝安西乡红树林和福田红树林里捡来的,如今,长大的红树已经可以自己繁育后代;没有交通费,他们就自己开车、骑自行车,甚至徒步赶来;没有专业知识,他们就一次又一次地开展学习培训……十年树木,他们终于让坝光红树再次成林。
生态修复是一项既需要专业指导、又需要群众参与的工作,而社会组织正好是协助政府动员群众的助手。在白沙湾红树林生态修复项目上,“绿源”的社会动员能力到底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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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为深圳红树林保护奠定了很好的群众基础”
位于福田区上步南路科技大厦的中广核研究院,技术服务于大亚湾核电站及其他核电站,其中,该院环境工程中心主要负责解决核电开发过程中的“三废”(废液、废气、固体废物)问题。由于大亚湾核电站距离坝光不远,2015年12月8日,“绿源”与他们联合成立了“绿源志愿者大亚湾分部”,集中了一批高学历、与环境专业相关的志愿者队伍,为深圳东部滨海湿地保护增添了一支生力军。
在对这支生力军进行了专业培训后,“绿源志愿者大亚湾分部”于2016年正式投入坝光红树林生态修复项目中。1月,他们紧急清理浒苔;4月,他们开始种植红树;8月,他们修复围网;12月,他们清理海漂垃圾……从那以后,这支队伍的身影就一直在坝光红树林忙碌着。
2017年3月,“绿源”志愿者前往伟创力固戍园区,开展湿地保护的培训工作,向参与者介绍滨海湿地生态保护项目和红树林的基本知识、湿地修复技巧三大层面的内容。随后,伟创力约150人参与红树种植,总共种下1200株的红树。
比亚迪企业义工很快也参与到坝光滨海湿地生态保护项目中来。在“绿源”志愿者指导下,比亚迪靠近项目地的惠州工业园、坪山工业园、葵涌工业园等企业员工,纷纷以家庭、朋友、同事为结合形式自驾前往保护地,与“绿源”志愿者会合后共同开展红树林保育活动。
不仅是企业,政府相关部门和高校也参与了进来。红树围网活动得到了深圳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自然保护区管理中心的肯定和支持;大鹏新区统战和社会建设局也参与到围网保护与监测、发展志愿者的工作中。2016年3月12日,南方科技大学组织50多名师生来到坝光种下1200棵秋茄胚幼苗;2017年3月12日,深圳技师学院20多名志愿者也加入了进来……
“国家正在实施大规模的红树林生态修复,迫切需要对红树林有一定了解的公众参与,深圳‘绿源’刚好充当了专业技术队伍和普通公众之间的中间环节。我本人不仅参与了‘绿源’组织的多次红树林保护修复的技术培训,还多次与‘绿源’志愿者一起到坝光进行红树林资源调查。作为民间公益组织,‘绿源’在坝光红树林生态修复中发挥了独特的作用。10年坚持,‘绿源’通过其庞大的会员系统和卓有成效的宣教活动,为深圳红树林保护奠定了很好的群众基础。” 厦门大学环境与生态学院副院长、中国生态学学会红树林生态专业委员会秘书长王文卿说。
如今,站在坝光海边望去,从盐灶到产头再到田寮下,绵延数公里的海岸线上,高低错落地长满了银叶树、秋茄、白骨壤、桐花树、木榄、红海榄等红树和半红树。这是迄今为止深圳志愿者人工保育持续时间最长、参与人数最多、人工种植面积最大的一片红树林,10年来,参与这个项目的志愿者已达7994人次,提供志愿服务时间达75445小时,种植红树逾20万株,成林面积已达90亩。
这就是“绿源”在政府有关部门的支持下,动员社会力量用10年的坚持交出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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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森林”的回归,依然任重道远
深圳市规划和自然资源局有关部门提供的最新数据显示,深圳现有红树林面积逾210公顷(3150亩),较10年前增加逾600亩。
深圳市红树林湿地保护基金会(以下简称“MCF”)是中国首家由民间发起的环保公募基金会,长期以来始终关注深圳红树林保护工作。MCF提供的资料显示,深圳红树林的面积自1973年起经历了先减少再增加的变化,以深圳湾红树林为例,1988年是一个分水岭年份,此前因大规模的破坏导致的面积锐减在1988年以后得到遏制,此后深圳湾红树林面积逐渐增加。不过,深圳红树林保护和生态修复工作依然面临着许多困难和问题,城市建设所带来的水环境污染、光污染、噪音废气污染、人为破坏、生态入侵、病虫害都威胁着红树林的生长环境。所幸的是,深圳对红树林的研究和保护工作始终没有放松,政府、科研机构和民间为此投入的力量正在逐年增加,对待生态保护与城市发展之间所产生的冲突也越来越慎重。
“我们2020年6月完成了《中国红树林保护修复战略调研报告》。报告指出,我国现有的红树林生态修复工程缺乏公众参与和社区参与机制,导致一些生态修复工程因缺乏社区支持或公众支持而面临一系列困难。对于政府尤其是把红树林作为市树的深圳而言,不仅应该积极引导、支持和培育环保社团,更应该在一些生态环保工程尤其是生态修复工程中为公众参与提供空间,包括经费、购买服务、公众参与机制等。”王文卿说。
“海上森林”的回归,任重道远。深圳红树林的兴衰,见证了城市对自然的了解、认知过程,以及人类对生态环境从“索取”到“友好”的态度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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