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云南是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地区之一,孕育了非常独特的物种,比如绿孔雀和亚洲象。然而随着经济发展和人类活动影响,野生动物与人之间的矛盾也愈加彰显。在复杂的地理环境和人类社会的交织作用之中,云南本土野生动物保护机构,也在不断摸索着在地化的保护行动和方法。
杨星:爱鸟护鸟不能只靠“情怀”
太阳落山后,夜雾从山间悄悄弥漫开来。叽叽喳喳的鸟声如喧哗的潮水,一阵阵地掠过人们的头顶。在云南白族的神话中,曾有只美丽的金凤凰,为了救众鸟而牺牲于此,于是每逢农历八九月份,就有各种鸟类成群结队地飞来哀吊。趁着雾色渐浓,猎人们点起了数百个火堆,冲天的火光让鸟儿们乱了阵脚,纷纷掉进等候多时的捕鸟网里。
“这里是候鸟们每年必经的一个中途站。”云南省玉溪市红塔区观鸟协会会长杨星介绍道,“它们看到火光,以为是天上的星星,搞不清方向,就被抓住了。”近年来,我国政府已明令禁止这类捕鸟行为,并采取收缴猎枪、全省禁猎等措施以保护鸟类,但受传统习俗和经济利益的驱动,在云南的部分地区仍有屡禁不止的情况。
地村寨里的民俗画
在成立观鸟协会之前,杨星是当地一家登山协会的会长,有着17年的户外运动经验,曾穿越多条户外徒步旅游路线,包括高黎贡山、哀牢山、碧罗雪山、西藏墨脱等地,会员达到100多人。在多年的徒步生涯中,每当遇到老乡打鸟的情形,他们都会上前制止。在2010年1月3号的一次漂流活动中,他们遇到了一只从未见过的美丽的鸟:乍一看以为是动物园里常见的蓝孔雀,但它的个子更高挑,胸颈是翠绿色的,身上的羽毛会随着光线角度的变化,从翠绿、蓝绿逐渐过渡到古铜、金黄的金属光泽,而且叫声高亢洪亮,不像蓝孔雀的“哇哇”声那么刺耳。
“原来那是绿孔雀啊!”杨星后来才知道,那是比大熊猫更濒危的“百鸟之王”,乐府诗《孔雀东南飞》里的主人公。2018年5月,国际期刊《鸟类研究》发布的研究结果显示,由于栖息地急剧减少、毒杀、盗猎等因素,近年来绿孔雀在中国的分布区有六成已消失,且大多分布区的数量呈下降趋势,纯种的绿孔雀现存不足500只,已被列为我国一级保护动物和世界濒危物种。
绿孔雀(图片来自网络)
绿孔雀的倩影让杨星难以忘怀,这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意识到,保护鸟类及其生存环境刻不容缓,而这不只是环保部门的工作,也需要每个公民的具体参与。他说:“你既然喜欢鸟,自然就会想要保护它,那么首先要关注和保护它的栖息地。在这个庞大的生态系统里边,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2017年5月,玉溪市红塔区观鸟协会正式成立,早期的30名会员大多来自原来的登山协会,以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为主,杨星也常鼓励他们带孩子一起来参加活动,说环保意识要从娃娃抓起。他打算培养一批“鸟导级”核心会员,勘察本土观鸟线路、特色鸟种观察点,并与相关NGO、鸟类保护专家和观鸟达人开展合作,让更多的人亲近鸟类,理解生态保护,从而主动参与到具体行动中。
杨星(前排左三)与观鸟协会成员合影
2018年1月起,杨星开始参与到新平绿孔雀栖息地共管保护小区项目中,这个项目由SEE诺亚方舟资助,云南省林业厅牵头,为期五年。作为在地的执行机构负责人,他每月驱车200多公里前往保护区,给那里的8名巡护员做能力培训,并邀请专家学者到周边的村庄和企业里做环保宣讲。起初,这些巡护员和周边的村民一样,对生态保护没有什么概念,只是偶尔听到几声绿孔雀的鸣叫,经过一年的工作,他们开始学会自主收集有关信息,积极活跃在巡护一线。目前他们监测到小绿孔雀的数量新增至4群共15只,正在保护小区内健康成长,这些改变也影响了周围村民的想法,共同成为家乡珍宝的守护者。
“一开始就跟老乡谈情怀,那是有点不现实的。”杨星说。在云南的边远地区,依然存在着打猎盗猎的陋习,村民们没有受过环保教育,很难意识到鸟类的生存危机,因此,他认为不仅要在那里开展普法教育,培养他们的环保意识,也需要发展当地经济,为他们带去实实在在的好处。
在云南盈江,“中国犀鸟谷”已成为当地观鸟经济的一张名片,游客可以跟随当地少数民族的向导,沿着观鸟栈道,前往密林深处的鸟类观测点,并入住犀鸟谷所在地石梯村的民宿。由此,当地村民从过去的“打鸟捕鸟”破坏生态,转变为“爱鸟护鸟”保护生态,在守护自然家园的同时实现了脱贫致富。在云南保山、广西龙州、辽宁丹东等地,“观鸟经济”也发展得如火如荼。
杨星说,红塔区的鸟类资源也非常丰富,完全可以借鉴这一思路,他准备配合当地旅游局的工作,帮助在地村民开设观鸟农家乐,并做好相关宣传引导,保证观鸟经济的持续性。2018年,他拿到了阿拉善SEE基金会创绿家项目的12万元资金,将用于观鸟协会的公众科普讲座培训及观鸟活动的交通费。
陈轩扬:在西双版纳做一家“绿色博物馆”
1991年出生的陈轩扬并不介意“绿二代”这个标签,尽管他一度不理解父亲在环保事业上的“折腾”。他的父亲陈永松是中国绿色教育的先行者,创办了云南生态网络和丽江绿色教育中心(绿色家园)。陈轩扬从17岁起开始接触公益事业,18岁时曾独自坐了40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从昆明前往北京参加环保年会,由此进入公益圈。
“小时候学校里开会,每个同学轮流介绍自己父母的职业,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父亲是做NGO的,那时候大家对NGO都没什么概念,连老师都蒙圈了,问我是什么意思。”陈轩扬说那时候他特别不好意思,也不认可父亲的做法:“他凭什么去做公益?我们家很有钱吗?为什么要帮助别人?”他的祖父一直有个开餐馆的心愿,但父亲从体制内辗转到商海再到公益,始终没能来得及帮老人家圆梦。祖父的去世仿佛当头一棒,让陈轩扬想明白了: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不试着去理解和支持一下父亲?这就像口口声声要做公益,与其等到猴年马月赚够钱,为什么不从当下就开始行动?
童年的陈轩扬和父亲陈永松在一起
2008年,陈永松举家从昆明迁往丽江,在拉市海的安上村开办了首个绿色教育博物馆,经过十多年的发展,如今已成为当地社区居民、国内外学生和游客的一项绿色选择。陈轩扬说刚搬到拉市海的时候,他们做了一个关于当地马队的调查,当时总共才不到40个马队,随着丽江旅游经济的发展,到了2015年,合作社原来的两三千匹马发展到上万匹,致富发家的农户们纷纷将自家门头修葺一新,金碧辉煌如城堡一般。随之而来的就是污染问题:每年有上百吨的马粪顺着雨水,从山上的马场流进湿地,拉市海的水质也因此一落千丈,从可供饮用的一类水质,下降为景观用水。曾经和小伙伴在那里畅游的陈轩扬,也切身体会到环境保护的刻不容缓。
陈轩扬(右三)和他的公益伙伴们
2015年,陈轩扬从云南师范大学泰语专业毕业后,成为了一名自然体验师。这是近年来一门新兴的职业,引导人们走出都市,回归自然,通过体验式的活动,重新建立人与自然的深层次连接。“城市里的人从小就生活在水泥钢筋房里面,可能从来没有到过乡下,以至于五谷不分。”他解释说,这份工作不仅是简单的户外拓展,也有公益教育的功能,有助于提升公众的环保意识和行动能力。
陈轩扬目前运营的西双版纳绿色教育中心成立于2017年,在复制父亲“绿色家园”模式的同时,也融入了他自己的想法,希望通过这个博物馆的建设,开展关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濒危物种亚洲象的科普教育工作,同时带动当地社区的发展。他的工作内容之一是培训导赏员,这些导赏员有老有少,包括一些当地的傣族村民。“我们说要保护亚洲象,不能只靠我一张嘴去说,而是通过这个博物馆去告诉大家,保护亚洲象是正确的事。”
西双版纳绿色教育中心所在的傣族村寨
对于亚洲象,当地的村民是又爱又恨的,因为过去曾经发生过野象伤人的事件,而在平时,它们总是溜到地里破坏庄稼。陈轩扬介绍说,它们是非常聪明的动物,相当于四五岁的孩子,对吃也很挑剔,不仅要吃得饱,还要吃得好,常常躲在树林里,偷偷观察人们先收割哪片玉米地,知道哪片已经成熟了,等人一走,就倾巢出动地去采食,然后经过个把月再重返旧地。村民们一发现它们的身影,就会互相通风报信,全村的壮汉就会敲锣打鼓,甚至用土枪土炮来驱赶。“村民们是不敢主动攻击野象的,一来犯法,二来它们会记仇,被伤害的话会来寻仇。”
由于现代橡胶工业和汽车工业的快速发展,我国在西双版纳地区进行了大规模的橡胶种植,原有的生态环境遭到破坏,作为亚洲象赖以生存的栖息地,原始雨林也未能幸免,这迫使它们进入人类的聚居地。根据西双版纳森林公安局提供的数据显示,近五年来,亚洲象对全州农作物毁坏造成的损失达2亿元,遭亚洲象袭击伤亡人数达124人,人象之争的矛盾日益凸显。
当地的妇女主任向志愿者展示象群出没的地方
陈轩扬认为,要解决人象冲突,首先要发展多产业,增加村民的经济收入,从而提高他们抵御风险的能力,减少因仇象产生的盗猎行为,这也是对亚洲象的变相保护。他计划组织村民改造自家民居,形成一定的旅游接待能力,引导开发具有当地特色的手作旅游商品,同时与当地政府有关部门开展协调,改善村民的生活环境,包括修路、垃圾清理、公共设施修缮等。他也希望每个来到曼糯的游客,在感受傣族文化魅力的同时,也能在绿色博物馆学习生态保护方面的知识,未来能够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理念,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行动。
作为这家绿色博物馆的顾问,陈永松也经常给予儿子一些指导建议,难免会有意见不一致的时候,但陈轩扬始终对父亲心怀敬意,说自己和父亲一样,都是身体力行的理想主义者。同时,他也认为公益人不能仅凭一腔热血活着,想要实现美好的愿景,资金的扶持、团队的配合等都是必不可少的因素。2018年,陈轩扬拿到了阿拉善SEE 基金会创绿家项目的5万元资金,将用于西双版纳绿色博物馆的硬件建设和团队管理。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创绿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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