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3·15晚会曝光用过的注射器、血包碾碎变成了蔬菜网袋、儿童玩具。南方周末记者曾追踪湖南“首例非法处置医疗废物案”,调查非法处置医疗废物背后的产业链。
▲废弃的输液袋里依然有液体残存。(江文/图)
南方周末记者 柴会群 实习生 朱思韵
发自湖南汨罗 怀化 长沙
编辑 苏永通
在审完一起案子之后,法官邹满意改掉了一个多年的生活习惯,不再用一次性塑料杯喝水,还劝身边的人也别用,“以前听说过不干净,到底怎么不干净不知道。这次知道了。”
2017年6月5日,世界环境日,湖南省高级法院通报9个环境资源司法保护典型案例,仇胜双等犯污染环境罪案(以下简称“仇胜双案”)排在第一位,媒体称之为湖南“首例非法处置医疗废物案”。
作为汨罗市人民法院刑二庭庭长,邹满意主审了这起案件。12名被告人均构成污染环境罪,获刑一年十个月到三个月拘役不等。案件的核心事实是,非法收售或加工混有感染性废物的输液袋。
湖南高院将本案的典型意义归纳为,“充分体现了刑罚的威严和震慑作用”,同时“暴露了医疗卫生机构在医疗垃圾管理、处置方面的漏洞以及环保行政部门在医疗废物收集、处置等多个环节的监督管理缺位”。
由此,医疗废物收集、处置领域存在已久的一个“潜规则”被揭开——在利益驱动下,一条网点遍布全国的产业链形成;医疗机构大量使用过的输液袋,与感染性医疗废物混在一起,经过加工后,有的最后甚至变成了包括餐具在内的日常生活用品。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仇胜双案的破获和查处,是湖南省司法机关和环保部门通力合作的结果。警方查清了这个产业链的四个层级,但由于种种因素,尚未能将全案彻底摸透。
1.花了两天才运完
2016年4月7日,在接到举报赶到仇胜双家中后,汨罗市环保局应急中心主任徐树立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现场露天堆放的蛇皮袋如同小山,袋子拆开后,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棉签、针头、病人尿袋、装着血的输血袋。有的袋子还盛有药剂,散发着刺鼻的气味。后院则堆放着经过加工的输液袋破碎料,每片大概有指甲盖大小。
徐树立说,那次在仇胜双家查扣的医疗垃圾共计52吨,拉了四十多车,花了两天才运完。
在湖南汨罗,塑料废品回收行业已有三十多年历史,当地最早称之为“拾荒货”,有上万人以此为生。位于新市镇的“团山再生资源交易市场”(以下简称“团山市场”),曾是中南五省最大的废旧塑料集散地。
从2015年上半年开始,汨罗市古培镇杨柳村村民仇胜双频频出现在这里,前来寻求一种特别的货物——医院里的输液袋,业内通常称之为“盐水袋”。作为第一输液大国,中国每年的医疗输液多达上百亿瓶(袋)。这些输液产品的外包装多由上好的聚乙稀、聚丙稀材料做成,在再生塑料行业极具竞争力。
一年前,26岁的仇胜双从父亲处接手塑料破碎生意时,原本从三公里外的团山市场收购的是废旧塑料膜,拉回家中用机器加工破碎,再卖给下家。
然而,因近年来市场行情走低,仇胜双的生意并不好做。与很多当地作坊主一样,他不得不考虑转型。
此时,1300公里之外,比仇小一岁的高学东正在寻找合适的生意伙伴。他的家乡河北省文安县是全国有名的塑料颗粒市场,当地人将废旧塑料破碎后再加工成颗粒,作为原材料卖给全国各地的塑料制品厂家。而回收的废旧塑料中,就包括输液袋等医疗垃圾。
仇胜双案专案组负责人、汨罗市公安局治安大队教导员吴敏说,在这条产业链中,破碎是污染最严重的一个环节,导致当地的地下水都不能喝。
吴敏说,由于靠近北京,当地环境整治特别厉害,把最低端的环节全部赶出去了,“允许交易,破碎加工不能搞了”。于是,一些从事医疗垃圾生意的作坊主,不得不将初加工基地转移。
据湖南省公安厅治安总队侦查支队副支队长邱正玉介绍,在查处仇胜双案后,省公安厅、省环保厅高度重视,立即在全省部署开展专项打击排查行动。截至目前,全省已查取非法处置医疗废物案件7起。
从已查处的案件来看,湖南处于产业链的低端,医疗废物分拣初加工后流向外省市,目前查明的有河北、浙江等地。
仇胜双与高学东是通过一位中间人介绍相识的。直到第8次讯问,仇胜双才供出了高学东。按高对警方的说法,选仇胜双为生意伙伴,是因为对方曾说过“上面有人”,“我的理解就是他在当地政府相关部门有特别硬的关系,不会查他们”。
后经法院审理查明,除了现场查获的52吨之外,在短短半年间,仇胜双卖给了高学东140吨医疗垃圾。
高学东先从仇胜双那买了不到一吨输液袋破碎料,直接倒卖给沧州市河间县的沙某某处,用来造塑料颗粒,“沙某某将输液袋料掺进蓝丙PP粒(记者注:一种用废旧塑料生产的再生原料)里面一同造粒子,掺进去后效果比较好。”
试用成功之后,2016年8月中旬,高学东以5200元一吨的价格,让仇胜双从湖南又发了一车货来,共计十七八吨。根据高学东的供述,除了沙某某,他从仇胜双处进的货至少还卖给三个人,每吨赚取400元至600元。
另据高学东向警方透露,加工厂家在生产塑料颗粒的过程中,还会掺入一次性注射器的破碎料,“肉眼无法分辨,必须经过专业设备才能检测出来”。“大部分货物是查验不出来的”。
高学东没有向警方交代这些塑料颗粒的最终去向。
南京警方去年曾破获该市“首起医疗废物污染环境案”。据媒体报道,涉案医疗垃圾加工成塑料颗粒后,会被出售至江苏、浙江等地做进一步的加工。警方查获了不少由这些原材料制成的塑料餐具、塑料玩具等。
据河南电视台2014年报道,该台接到业内人士报料,称驻马店市有人非法回收医疗垃圾。记者一路追踪,发现这些医疗垃圾成为一次性餐具的部分原料。
在找到高学东这一大客户之前,仇胜双已经与一位被称作“老徐”的江西人做成了一笔输液袋生意。按仇的说法,那批货有10吨。但在警方介入调查之前,“老徐”已经生病去世,这条线索也因此中断。
与有限的几个下线相比,给仇胜双供货的上线是一个更为庞大的网络。他们有的是仇胜双从前的上游客户,更多的是闻讯而来的废品收购商,在仇胜双发出需求信号后,他们便利用各自的供货网络收集医疗垃圾。
渠道打通之后,如一位被雇用的工人作证所说,仇胜双每天早晨驾驶他的绿色小型货车出去,随后拉一车的医疗废品回来。
各地的医疗垃圾源源不断涌向汨罗。它们在医院的原始收购价格通常在每吨1000元左右,层层加价后,卖到仇胜双手中要2000多元,仇胜双再以高出一倍的价格卖给高学东。
后来在法庭上被法官问及“医疗废品与其它废品有什么不同”时,一个废品回收商的回答是:“(医疗废品)便宜些,一斤便宜两角”。另一涉案人在被问及“为什么只收购医疗物而不收其他废物”时,给出的答案简单而直接:医疗废品的利润大。
仇胜双收购的医疗垃圾,绝大部分被认为源自湖南、湖北两省的医疗机构。经执法人员辨认,现场查获的输液袋、血液袋、药瓶等医疗垃圾的标签上,分别写有湖南益阳市中心血站、衡阳市第一人民医院、湘潭市中心医院、株洲市中心医院、郴州市三医院,湖北远安县人民医院、襄阳市军工医院、襄城区新集卫生院等字样。南方周末记者在这批医疗垃圾中随机查看,很快又发现带有“宜昌市第一人民医院”字样的输液袋。
按照规定,医疗废物应由医疗机构分类收集,并由专用车辆运至有处置资格的专门机构集中处理。而仇胜双并没有处置医疗废物的合法资质。
在仇胜双的直接供应商当中,李文娟(应采访对象要求使用化名)是最接近医院的一个。她向警方供述,2015年5、6月份,她开始从怀化市第一人民医院收购盐水袋,通过在该医院收废纸的人认识了一个物业管理的女子,之后一有盐水袋,那女子就打电话通知她去收。
“我就带几个在我们厂里做事的人去医院收盐水袋。我们从医院住院大楼隔壁一栋楼房的地下通道进放盐水袋的仓库……装盐水袋的房间的门是锁着的,我们进盐水袋房间都是打‘深华物业’的电话,那女子就自己或安排人把装盐水袋(的)房门打开,我就带我的人进去……”
按李文娟的说法,医院的盐水袋放在黑色塑料袋中,但里面并不全是盐水袋。仇胜双要“除杂”,掺有其他东西会压低价格。所以他们要进行分拣,把用过的医用棉签、一次性注射器、针头等清理出来。有的盐水袋还有遗留液体,就用剪刀剪开,把液体放干。后来嫌费工,干脆扔到一边不用。
“我们把清理出来的盐水袋用蛇皮袋分装好,然后装上我自己的小货车,我们到怀化离我家不远的一地磅过磅,那女子跟我一起去过了几次磅。我们按每吨1200元算账,每次过磅完,我就给现金给那女子。”
仇胜双的二级上线(按医疗垃圾流向)胡炳涛则向警方这样介绍他从湖北宜昌的两家医院收输液袋的过程:2015年8月份,他通过一个姓谭的老板从两家医院收来了一次性输液袋。他开车和谭老板一起去收,宜昌市中心医院一般每周五中午一点去一次;军区医院一般每月去一次。医院的清洁工把各个科室的废品都拿到大厅外面,就在医院大厅外面称重。收一次货大概1000斤左右。称完重,拉到谭老板的厂房。他只要一次性输液袋,病人用过的屎尿盆、脸盆、水桶、药材等谭老板自己处理。
仇胜双的另一名二级上线胡贤二情况类似。按其说法,他是经承包宜昌市某医院卫生的某物业公司经理的介绍收该医院的废品。“我到每个科室去收盐水袋,医院里面基本上都是分好类的,黑色袋子里面的废品是可以给我收走的,黄色袋子里面的是医院自己处理的。我都是在黑色袋子里面挑出我需要的,比如盐水袋、矿泉水瓶等,其余里面的东西我就不要。”
不过情况并非都是如此。按照仇胜双案一名未被提起公诉的二级上线的说法,其手中的输液袋竟是从一家有医疗废物回收处置资质的公司处买来的,“1100元一吨”。该公司还和仇胜双一样做输液袋破碎生意。他曾买了四十来吨输液袋破碎料,卖给了江苏南京一个老板。
▲2016年4月7日,汨罗市古培镇杨柳村三组仇胜双医疗废物处置场,混合在一起的医疗废物。堆成小山状的白色物体为废弃输液袋。(江文/图)
3.越往下查难度越大
仇胜双被举报时,正值湖南省公安系统发起打击环境污染犯罪的“清水蓝天”行动。据湖南省公安厅治安总队副总队长谢筑湘介绍,近年来,湖南省委、省政府对环境污染问题高度重视,湖南省公安机关和环保部门以“零容忍”的态度打击环境犯罪。
因判断涉嫌犯罪,汨罗市环保局通知警方到场,仇胜双被当场控制。
“他当时很镇定,没想到事情会像后来那么严重。”徐树立说。
警方以污染环境罪对仇胜双立案。该罪名出自刑法第三百三十八条:违反国家规定,排放、倾倒或者处置有毒物质,严重污染环境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根据两高《关于办理环境污染刑事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危险废物属于“有毒物质”。危险废物数量达到三吨以上即构成“严重污染环境”。而根据《国家危险废物名录》,医疗废物属于危险废物。
由于现场查扣的医疗垃圾远远大于三吨,无论是汨罗市环保局还是公安局,起初均认定仇胜双构成污染环境罪证据确凿,不存在问题。
然而立案、抓人之后,事情却急转直下。“起初我们有个误区,以为都是医疗废物,后来卫生部门说输液袋按规定不是。”汨罗市环保局法制股股长张务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以2003年国务院出台《医疗废物管理条例》为标志,国家对医疗废物的管理进入法制化轨道。该条例明文规定,禁止任何单位和个人转让、买卖医疗废物。
根据原卫生部和原国家环保总局制定的《医疗废物分类目录》,医疗废物共有五类,分别是感染性废物、病理性废物、损伤性废物、药物性废物及化学性废物。其中,病人用过的棉签、一次性输液器、一次性注射器均属感染性废物。但输液袋未被纳入。
2005年,原卫生部发布《关于明确医疗废物分类有关问题的通知》(卫办医发[2005]292号,以下简称 “292号文”),明确规定:使用后的输液瓶不属于医疗废物。
在仇胜双家查扣的医疗垃圾,绝大多数都是输液袋。如果把输液袋剔除,其他医疗垃圾纵使都视为医疗废物,也达不到3吨的最低标准。
2017年4月下旬,湖南省公安厅、湖南省环保厅、湖南省人民检察院专门就此问题召开协调会。会上,湖南省环保厅固体废物站的一位负责人提醒:看看那批医疗垃圾里有没有针头,如果混在一起,全部都按危险废物算。
根据2007年由原国家环保总局和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联合发布的《危险废物鉴别标准通则》,具有感染性的危险废物与其他固体废物混合,混合后的废物属于危险废物。
“去了看到针管、输液管、棉签、针头都有。”张务说。
之后,在公安部和湖南省公安厅的支持下,专案组继续深入查办该案,先后打了这条产业链上的四个层级,抓获涉案人员三十余人。力度之大,在全国同类案件中非常罕见。
吴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专案组本来想将该案从源头到最终流向都查清楚,但受制于种种因素,这一初衷未能实现。
“打击面太广了。”吴敏说。
吴敏顾忌的另一因素在于法院怎么判,“我们原来的想法是,如果能判下来,就还要走下去;判不下来,就没有走下去的必要了。”在仇胜双等人被判刑之后,吴敏称此案将进入“下半阶段”。
前述南京“首起医疗废物污染环境案”,于2016年12月下旬由公安机关主动向媒体曝光。当时公布的消息是,涉案医疗垃圾达3000吨,抓获3名犯罪嫌疑人,其中逮捕1人。但再无后续消息。南方周末记者与承办此案的南京市公安局栖霞分局联系,被告知该案“已经离开公安机关”,建议跟栖霞区检察院联系。但栖霞区检察院告知南方周末记者,此案并未到该检察院。
南方周末记者获悉,仇胜双案引起了最高检、公安部和环保部的高度重视,将派员赴汩罗继续督办此案。
审完仇胜双案,邹满意的体会是:这么多医疗垃圾,怎么就能顺利地从医院出来,经过收集、运输,流入到汨罗的小作坊里?“这么长的链条,有一个环节把握好了,就不至于出现这样一个场面。”
在一直主张严查此案的谢筑湘看来,在仇胜双案中,医疗废物完全脱离了职能部门的监管。他认为,这一现象不是湖南的个案,而是整个行业的“潜规则”,“公安机关就是要通过主动出击,打掉这条黑色产业链,破掉这个潜规则,倒逼有关部门加强监管”。
南方周末记者注意到,在《医疗废物管理条例》颁布不久,关于使用后的输液袋到底算不算医疗废物就存在争议。江苏省卫生厅曾专门向卫生部请示,卫生部复函称,“未被病人血液、体液、排泄物污染的,不属于感染性废物,不必按医疗废物要求处理。”一年后,卫生部发布292号文予以明确。
吴敏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在仇胜双案办理过程中,涉案输液袋到底有没有被污染,成为最大难点。“没有被污染的可以(回)收,但是(实际上)都被污染了。不排除在医院里分好了,但是在后期转卖过程中又混合了。”
292号文意味着,输液袋只要没被污染,就成为“可回收利用”的医疗垃圾。《经济参考报》曾引用湖南省环保厅固废站调研员龚志凌的说法称,环保部门对此持“保留意见”。比如输液瓶里多多少少有药品残留或抗生素,抗生素如果进入水体,对人体危害大,而输液袋在回收加工时,一般在80至100摄氏度左右环境里即可碎成颗粒,在这种温度下,难以保证药物残留和各种病菌完全被清理掉,而这样的输液袋可能被制成各种日用品,如塑料茶杯、碗筷、玩具,危害性很大。
而如果作为医疗废物处置,则通常要在2000度高温下焚烧。
张务称,输液袋虽然被卫生部门明确不属于医疗废物,但对其如何管理却没有相关立法。而对于医院中的医疗废物,虽然《医疗废物管理条例》规定其收集由环保部门监管,但因为有卫生部门在,环保部门事实上“不好管”。长期以来的不成文规矩是:医疗废物在医院由卫生部门管,出医院才由环保部门管。
吴敏也曾对仇胜双案暴露出的问题进行深思:“我并不是不主张输液袋循环利用,但是怎么循环利用?监管措施是严重滞后的,医院配套设施没跟上,相关人员素质没跟上,谈循环利用不切合实际。”
在吴敏看来,292号文实际上给输液袋回收“开了一个口子”,以输液袋为主体的医疗垃圾产业链条就是从这里面衍生出来的。
早在2009年,上海市闸北区卫生局卫生监督所的李文菊曾就上海市医疗机构使用后一次性输液袋(瓶)的处置状况写过一篇论文,结论是“不容乐观”。她发现,大部分医疗机构则将总量约90%的一次性输液瓶(袋)作为一般性的废物由医院后勤处置,要么当作生活垃圾处理,要么按废品出售。
李文菊认为,有关职能部门对医疗垃圾的回收实施全程的监控和监管是必需的,“但目前的监控和监管还是空白。”她建议,应加强源头管理,医疗机构要在第一时间内及时将其分类,防止被污染。使用后的一次性输液袋(瓶)要定点回收,严防人为流失。如果要进行资源再利用,则必须要经过消毒,而且只能加工成农用薄膜、鞋底、水泥袋等,绝对不能再加工成与饮用有关的日常生活用品,如口杯、脸盆、水桶等。
仇胜双案的发生表明,输液袋的监管问题始终未得到有效解决。
据张务介绍,环保部门一直主张将输液袋当作医疗废物,但卫生部门不认可。2013年,国家卫计委与环保部联合曾发文,要求对未被污染的输液瓶(袋)加强统一管理,严禁混入针头、一次性输液器、输液管等医疗废物。但张务认为这在现实中“不好操作”,“(感染性废物与输液袋)很容易混在一起”。
张务说,导致输液袋不被纳入医疗废物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利益。在他看来,输液袋是医院最主要的医疗垃圾之一,如果都视为医疗废物,就要按医疗废物交由专门机构处理,这将大大增加医院的处置费用,“(费用增加)何止一倍”。
吴敏持类似观点,医院的医疗垃圾处理存在悖论:管得越严,花的钱越多;而往外卖得越多,需要花钱处理的就越少。
南方周末记者获悉,案发一年多来,仇胜双被查扣的52吨医疗废物目前仍储藏在汨罗市工业园一个公司的仓库里,因缺乏相关预算,至今未得到处置。经汨罗市环保局咨询得知,仇胜双以每吨2000元左右收购来的这批货,如果作为医疗废物处置,每吨需要花8000元处置费。
在庭审中,主审法官邹满意对被告人律师所说的一段话印象深刻:如果自己的当事人构成犯罪,那么医疗卫生单位、环保部门是不是也有人涉嫌犯罪?
据徐树立介绍,仇胜双案判决后,湖北省某市也发现一个跟仇胜双案有关的“大案”。当地检察院曾派人来调查取证,“三个人在这里搞了一两天”。
三名检察官也曾去过汨罗市人民法院。据邹满意介绍,他们是就仇胜双案所涉医疗机构以及卫生、环保部门是否有人存在失职、赎职过来了解案情。
仇胜双案中的12名被告人,量刑与各自经手的医疗废物重量直接相关。仇胜双等3人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十个月,而被判处拘役的两人刚好达到两高司法解释规定的3吨标准。
据邹满意介绍,他们均不知道自己倒卖的那些医疗垃圾的最终去向。在医疗垃圾产业链上,他们只与自己的上下线联系,彼此也并不很熟悉。有的只能叫出外号。
12人均无犯罪前科。邹满意发现,这些被告人大都身处社会底层。
李文娟是其中惟一的女性。5月26日刑满释放。获得自由当天,她便找到邹满意,想要回被收走的账本。“她说她还要讨账,否则没法活。”邹满意说。至于医疗垃圾生意,“再也不做了”。
多年前,李文娟从湖南隆回农村老家到怀化收废品,原来踩三轮车收,后来生意渐渐做大,租了一块场地,雇了几个工人,成了小老板。
出狱后的李文娟仍在做废品收购生意。
因为吃了官司坐了牢,李文娟“损失了十多万”,以前的老客户也流失了。她说,出来之后,自己曾和医院物业公司的人联系过,对方退了几千块钱给她。
李文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自己和医院的物业公司签了合同,以每吨1000元左右的价格收购盐水袋,卖给仇胜双是2000多一吨。表面上看利润挺高,但由于医院里的输液袋不干净,她要雇5个人去分拣,一天只能清理出一吨,扣除人工费和运输费,一吨只有200块的纯利。
因拒不认罪,李文娟曾被一位办案人员认为是最“顽固”的一个。她在法庭上称,自己与医院的物业公司签有合同,卖给仇胜双的是输液袋,不是医疗废物。“我从医院收购的,大医院管理好,不可能把医疗废物给我。”仇胜双也承认,在其所有上线当中,李文娟卖给自己的输液袋是最干净的。
不过,由于李文娟的账本上记载有“针管”一词,被解读为,她从医院也收购过一次性输液器(属于医疗废物中的“感染性废物”)。法庭认为,虽然李文娟辩解她卖给仇胜双的盐水袋非常干净,仇的供述对此也予以确认,但这些盐水袋在医院的时候已经与注射器、针头等有感染性的医疗废物混合,属于医疗废物。
仇胜双被抓之前,曾给李文娟发过短信,告知环保局来查,输液袋生意不能做了。李文娟回短信说“没事”。
即使在仇胜双被抓之后,李文娟也没想到会牵连到自己。“汨罗有朋友给我打电话,让我躲一下,我一点没躲。我感觉没做错什么事。也没看到我收,也没看到我卖。哪有什么事?结果有事了。”
“如果医院不卖,如果没有人收,我就不会坐牢。”李文娟说。
【本文首发于2017年6月29日南方周末,原创作品,转载须联系南方周末后台取得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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